2. 至尊宝与落水狗

　　这个女生有点不一样。

　　这是凌泊川对曲婉清的第一印象。对方的一张脸因为鲜有笑容而略显僵硬，脖子有点前倾，叫人总想给她扳正。说话时眼神飘忽不定，下课的时候不是趴在桌上睡觉就是埋头写题，从来不和其他女生一起手挽手去卫生间。

　　“她是谁啊？”凌泊川指了指曲婉清，伸头问前排女生。

　　“她啊？”前排女生翻了个白眼，“曲婉清——咱们班头号怪人。整天缩头缩脑的，鬼知道她在想啥。”说罢，女生又看了看这个新来不久的转学生，给出了一句“忠告”：“离她远点吧。我们都不理她的。”

　　凌泊川点了点头，拿出化学书准备上课。

　　也许是出于好奇心，他对这个“头号怪人”特别留意了起来。又或许是因为——自己也算不上什么“正常人”。在别的男生一下课就勾肩搭背呼朋唤友十几个人叠坐在一块儿的年龄，他只是成天戴着口罩，坐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小学时这样的性格难免受到欺负，然而随着长大，周围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大家也在渐渐变得成熟，这样的行为自然也减少了很多。

　　凌泊川这些年也在努力地纠正着自己，他学会了打篮球，学会了驾着别的男生的脖子“强迫”对方叫自己爸爸，也学会了如何在老师和同学之间巧妙地周旋。然而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体内真正的自己总是冷冷地旁观着一切，仿佛是飘离在上空看着一场戏。

　　现在看到曲婉清，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其实谁也没有做错，只不过因为是少数派，所以就被孤立了。

　　化学课或者英语课要分组的时候，他总是会主动去找曲婉清。对方从最开始的冷脸到后来看到他也会微微地笑起来，这种转变令他欣喜。

　　“凌泊川，你干嘛老来找我啊？”曲婉清笑着问。

　　“和你聊得来呗。”他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反正我觉得……你表面上看起来冷冷的，实际上还是挺热心的。”

　　曲婉清低头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被我说中了？”

　　“……嗯，算是吧。不过懒得对那么多人热情，太累了。”

　　“对那些重要的人热情就够了。”凌泊川摸了摸曲婉清的脑袋。

　　“要被你摸秃啦。”曲婉清嗔怪着，眼里却盛满笑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凌泊川能看上自己。她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计算机外，其他课的成绩并不算拔尖，长相也不是一等一的出挑。而凌泊川却像他的名字一样川流不息，鲜活有力。相比之下，自己只是一个连家都没有、父母离婚的女孩子罢了。

　　最主要的是，她在这里的时间只剩半年了。而且……还有什么是不会离开的吗？曲婉清早已失去了相信的能力。

　　10月25日是曲婉清的生日，她没有告诉什么人，本来只打算当成普通的一天去过，却一放学就被室友鬼鬼祟祟拉去了某家咖啡店。

　　曲婉清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阴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天空更加地阴沉，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

　　她被舍友神秘兮兮地拉着来到了离学校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屋，刚进门的时候整片都是黑压压的，突然有谁点亮了一根蜡烛，紧接着，一群人的脸庞都被暖黄的烛光映亮了。

　　“生日快乐！”舍友小米笑着捧着蛋糕走上前来，后面跟着另外两个室友和凌泊川。

　　“啊……你们这些人……这是搞什么……”曲婉清笑了起来，“谢谢啊。一起吃蛋糕吧？”

　　“哎，说好的激动的泪花呢？！怎么这么平淡啊！”小米不满地大叫起来。

　　“好好好——我超惊喜的其实，”带着几分哄小孩的语气，“还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呢！谢谢你们！”

　　“嗯哼～这还差不多！不过别忘了啊，本小姐这次可是为了给你庆生把这附近的地皮都翻了一遍的！”

　　“唉唉唉，我也是和店员沟通了好久人家才同意的好吗！”凌泊川据理力争。

　　“好好好，你们都是大功臣——”曲婉清笑着劝开吵嘴的两人，“切蛋糕吧。”

　　“好嘞！”小米递了一把塑料刀，“祝小清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蜡烛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三根，不过也足够温暖人心了。曲婉清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一吹——一切重归黑暗。

　　以前在奶奶家过生日的时候，老人家总是会给她煮一碗长寿面，顺便拿鸡蛋在背上滚一圈，意在“祈求多福”。这样和一群伙伴围在一起吃蛋糕还是头一次。来之前她还有些抵触，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虽然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感觉怪怪的。

　　热热闹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收到了一个泰迪熊，一个八音盒，还有一大袋零食。

　　一切结束后，五个人慢悠悠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曲婉清问道，心依旧被感动塞得满满的。

　　“你得谢谢人家凌泊川啦！还是他提醒的我们的呢。你也是，这么大的日子也不说一声。不过这么一来明年我们就记住啦，绝对给你再办一场！”

　　曲婉清心底一沉，脸上还是笑着的。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在国外了。

　　“这次谢谢你啊。”她对凌泊川说。

　　“小意思！”对方摸了摸后脑勺，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体育课前，她特地将一个蓝色的礼盒放到了凌泊川的桌斗里，里面装着两个蓝色的水晶海豚。想象着对方惊喜的脸，内心不禁美滋滋的。

　　体育课回来后，却发现凌泊川正面色如常地和其他男生打科插诨。她正觉得奇怪，一转头却看见自己的蓝色礼盒正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曲婉清好像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啊……被讨厌了吗。她弯腰把礼盒捡了出来，回到座位后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心里燃起来的小火苗就这样被熄灭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崩裂，曲婉清只是很少再去和凌泊川说话。

　　说到底，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她默默看着对方打篮球时跳起来的样子，那样年轻美好，生机勃勃。

　　你站在阳光里，而我只是站在你永远不会经过的那片树荫后，悄悄目送着你的背影。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么曲婉清就是人之将行，其行也狂。她开始在课上睡觉，“借鉴”前排同学的作业，在最后的三个月里意外地和班里的同学相处得很融洽。

　　她这才发现，当个“差生”也挺爽的。之前一直绷紧地活了十几年，这三个月便成了人生里最放肆的时光。班主任已经知道她要走了，对她的散漫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小米她们成天大呼小叫着，“要出国的人就是了不起啊！不像我们，还得再熬一年！”

　　“行了行了，好好备战期末考吧。我走了后可别忘了想我啊。”

　　“你告诉凌泊川你要走了吗？”

　　曲婉清愣了一下，被扔在垃圾桶里的礼盒又浮现在眼前：“还没呢。等我走的那天你们跟他说吧。”

　　“没跟他说啊！那你走了他还不得心碎死！”

　　“瞎说啥呢！快写作业吧。”

　　“真是搞不懂你俩啊——明明就……”

　　“小米！”

　　“好好好，我不说了。”

　　去机场的那天，一切似乎都得到了解脱。

　　曲婉清坐在登机口前的椅子上发愣时，一条信息突然发了进来。“你在哪儿呢？”是凌泊川。

　　曲婉清看着那条信息，内心微微颤动，然而很快又压了下去。反正自己的心意也不会被珍惜。

　　“进登机口了。”不咸不淡地回复过去一句，把手机塞进兜里不再去看。

　　凌泊川站在机场大厅里，握着手机气喘吁吁。眼前，ABCDE的入口一个个映入眼帘，可是她在哪儿？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他只觉得莫名其妙。打了好几通电话过去，然而并没有人接。

　　他依旧记得一大早班主任对全班同学说她离开时班里一下子炸开来的场景。跟着炸开的还有自己。他只觉得脑袋一团糨糊，突然抓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根本不顾身后老师的叫喊。迅速翻过低矮的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机场跑。

　　然而拼死拼活地赶到这里，得到的却是对方不咸不淡的一句“进登机口了”。绝望感突然充斥了整个胸腔，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然后就地坐下，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呜呜哭了起来。

　　曲婉清看着手机屏。

　　出国已经三个月了，她和凌泊川再也没有联系过。本以为自己是对方的至尊宝，到头来却只是一条自作多情的落水狗，心意被人扔进了垃圾桶。想想都觉得可笑。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往下划划屏幕，父亲发来的那句“最近过得怎么样？”，显示的时间是在三天前。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回复。

　　删除信息后放下手机，冲后座的男生打了个招呼。男生名叫Juan  Sebastián，父母是西班牙移民。他的个子很高，笑起来的时候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倒也顺眼。

　　自从和一群同学出去聚餐了几次后，对方就时不时地邀请曲婉清单独出去吃饭。曲婉清总是笑着接受。反正只要不讨厌，相处相处也行。而且对方是美国国籍，若以后能走到一起对取得绿卡也有帮助，何乐而不为。

　　她不想扯什么“真爱”。就算是因为看上了对方的脸、钱或者身份而走到一起，也没什么好指责的。毕竟大部分人都想生活得更好。

　　“我爱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钱。”这种话在曲婉清听来只觉得好笑。装什么装，也不嫌累。

　　“今晚要不要去我家看电影？”Juan问。



　　“好啊。”曲婉清笑着点头，“几点？”尽管她知道“看电影”意味着什么。

　　晚上，两人不出意外地发生了关系。

　　结束后，曲婉清躺在Juan的臂弯里，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电影。她转过头去看了看对方的侧脸，对方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曲婉清轻轻吻了一下他的下巴，Juan把她抱得更紧了。

　　自己这个样子，是奶奶想看见的吗？曲婉清心里有些发颤。算了，管他呢。一定要呆下来。

　　她甩了甩头，专注地看起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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