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夜阑人静，月影稀疏。

        赵府终于熄了最后一盏油灯。

        此正值盛夏，自然是蝉鸣不绝，一抹瘦小的身影踩着蝉噪溜进了主厅堂。

        今日赵老爷行商回来，赚了不少银钱和宝贝，银钱让账房带去清点了，留下些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稀罕玩意，但也被赵老爷分发得差不多了。

        不过这等好事向来是轮不到自己的，陆忆寒伏在门框前，用手指轻轻扣着门缝，终于拉开了能容纳身体的间隙。

        明明是八九岁的年纪了，由于府中下发的食粮总是被年纪大的杂役抢去，倒以为他才不过五六岁，不过这会他倒是挺庆幸，正是因为自己瘦小的身材，他才得以偷摸进门。

        “刺啦——”陆忆寒心脏骤停，回头一看，原来只是衣服被木疙瘩划开了一截。

        他拍了拍胸脯，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跻身入室，映入眼帘的便是供在正中央的浊玉狼首像，这是唯一没被赵太爷假手与人的宝贝，是魔域的东西。

        昏暗的室内，浊玉就如传闻所言那般，煞气化作缕缕红丝，困于玉中，却似有灵智，时而暴起若巨兽野蛮，时而平缓若溪流潺潺。

        在人间，多多少少都有些煞气残存，不过能为普通人肉眼可视的煞气，也就只有在这浊玉里了。

        眼下，浊玉便是第二种状态，若隐若现的暗红流光在此时虽然显得有些诡异，但一想到这是魔界来的东西，陆忆寒便忍不住想要再亲近些。

        他不由得抚上了自己的眼眸，有些失落。同样是殷红赤色，放在玉石里便是达官贵人喜爱的珍品，放在自己这样一介下人眼中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灾星。

        忽然听到附近有响动，他慌了神，又看向浊玉狼首，决定摸一下马上走。他将两只灰扑扑的小手使劲在麻布衣服上搓了搓，开心地抚上了浊玉像的两只狼耳朵，温温的，很光滑。

        摸完了，他急急忙忙缩回手打算赶紧离开。

        突然，门又被拉开了，陆忆寒连忙蜷起身子慌不择路地躲进了一旁的檀木椅子后面。

        “哟，还真是稀罕宝贝！”

        陆忆寒心下一惊，缩在原地不敢大喘气，来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赵老爷的独子，赵万金。

        因着府里就这比自己大些的缘故，赵万金没少来找自己麻烦，还有那些抢他吃食的杂役，十个有九个都是他指使的。

        由于他是赵老爷是独子，赵老爷格外宠他，不管在府内怎么苛待下人，戏耍老师，赵老爷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他想要的，几乎就没有拿不到的。

        除了这浊玉狼首像。

        从小到大，赵老爷还没拒绝过他什么，他到要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千载难逢的玩意。

        赵万金大步流星走向浊玉，不过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玉像似乎除了会发红光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了。他徒手把像拎了过来，毫不在意地左右抛玩着，猛地，原本平缓的浊气突然狂躁起来，在玉中翻腾，赵万金一吓，竟是没接住，把玉摔在了地上，狼脑袋和底座直接分了家，玉中的红色细丝也消失殆尽。

        这响声惊动了隔壁房间的小厮，他下意识地冲出去大喊:“有贼！有贼！快捉贼！”

        紧接着整个府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陆忆寒团在椅子底下看到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但他却不敢动，自己半夜偷偷过来摸玉像，他也有罪，于是他颤抖着将自己缩得更紧，只期盼着没人能够发现自己。

        却不曾想自己那脱了一截的衣服背叛了自己。

        猛地，一只手把自己从椅子后面拖了出来，狠狠摔到了堂中央，大门也在此时被拉开。

        “爹！这个下贱东西竟然把玉摔碎了，儿子不孝！没能阻止！”说完，还没等一旁摔得晕乎乎的陆忆寒反应过来，赵万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赵老爷看向那一节已经摔得没了形的浊玉，怒不可遏，大声呵道:“放肆！我这不过刚进家门一日不到，府里就这么管教下人的吗！”赵老爷红着眼睛，食指直直指向后面一群奴仆，“你！你！还有你！把那个小兔崽子给我拉出去打死！当初我好心竟是养了条吃里扒外的狗！”

        赵老爷一众奴仆颤颤巍巍地挪向前去，似乎谁也不愿意碰这个灾星。

        “还不快去！不然你们跟他一块滚出去！”

        赵万金心中不安，另外，要是这家伙要是这么死了，以后谁还帮他背锅，连连上前劝阻。

        “爹、爹我看这事要不就算了吧，你看这小子要是被打死了，这要是被别人看了去，传出去还不说咱府上苛待下人闹出人命啊。”边说还边帮着赵老爷顺气，“爹，要不你看这样，我们把他丢进柴房关个几天，饿些日子，先让他长长记性，之后再慢慢想处置他的方法。”

        赵老爷心中仍是不快，但看到自己儿子在这些日子有了些长进，倒也宽慰。

        他招了招手，道:“给我丢进柴房！”

        柴房中狭小又黑暗，陆忆寒被两个高大的奴仆架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扔了进去。

        “啊！”陆忆寒一头撞上了柱子发出一声惨叫，他吃痛地揉了揉脑袋。

        大门随后被关上了。

        这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陆忆寒摸索着爬到了角落摸到了一堆稻草，夜还很长，但他毫无倦意，躺在了稻草堆上。

        背后挨了两闷棍，现在还隐隐作痛，他侧了侧身好让自己舒服些，他又想到了那块浊玉，流光溢彩的红丝仿佛萦绕在眼前，他一伸手，那一缕缕红丝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他还想再多看看那块浊玉的，来自母亲故土的东西，他想再多看看

        赵万金冤枉他，那浊玉狼像明明是他自己失手摔碎的，如果如果赵太爷知道是赵万金做错了事最终也不过是骂他几句让他去抄抄书，可是这样的责罚加在自己身上，哪怕再重上十倍他也愿意

        他恨不起来，只觉得有莫大的委屈，越想心里越是堵得慌。

        他们都说娘亲是怪物，又因为自己那双红瞳，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都把他认作不详之人，个个避之不及，爹爹花了六十个铜板跟这里的管事打关系让他进来做帮工，明明说好让自己在这里等他，可怎么也等不到他。

        他觉得鼻子有点酸，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很不中用，爹爹的铜板真是白花在自己身上了，到还不如就跟着他一块，穷一点也好，至少不用看人脸色，爹爹还会给自己念书听。

        他仍觉着心神不宁，带着不安沉沉睡去了。

        一夜无梦。

        ……

        天还蒙蒙亮，陆忆寒被头顶的刺痛惊醒，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发现自己正被一小厮薅着头发往门外拖，他吃痛地挣扎着，那人却突然一甩手，把自己丢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一直处于黑暗陆忆寒感到不适，他嗅到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烧柴火的味道。

        一抬头，还未看清其人，迎面又是一击，尘土的生味附着于鞋底，似乎是要将他整个脑袋踩进地里。

        “小兔崽子，真能耐啊，我赵家怎么就招了你这么个灾星！“

        陆忆寒挥舞着小手扒住那只靴子，可以他细瘦的身体就算扒住了也很快就被甩开了，这软绵无力的反抗只会激起对方的怒火。

        他觉得胸前一轻，领口被赵老爷拎起来，他灰扑扑的脸上有被石砾刮花的血痕，活像落魄街头的小乞。

        “啪！”赵老爷这一巴掌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陆忆寒只觉得两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疼。赵老爷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几乎嵌进肉里的首尾相衔的貔貅金戒指，据说是赵老爷打小就戴着的，上面的纹路在陆忆寒眼角下划了一道长口子。

        赵老爷没手下留情，狠狠踩在了陆忆寒的背上，正是昨天挨了两棍的地方，陆忆寒刚想爬起来又被这一脚踩得呛了一口灰。

        “我今天就要打死你这小崽种！”说罢又不将陆忆寒当人似地跺了数脚。

        一旁管事看得心里打鼓，在赵老爷身旁小声道:“老爷，这灾星死在咱府上多不好，不若将这灾星丢出去，也省得有心人多嘴。”

        陆忆寒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收了父亲铜板的管事居然也低头哈腰附和着要将自己处理掉，可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脑子里除了疼还是疼，一根手指都抬不得。

        不等管事招呼着其他人把自己丢出门，便自己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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