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弟

林玥见定岚皱眉，又道：“将军临行前只道今日立功者重重有赏。”

        父亲这是什么机密的任务？怎的临出发了也不透露？

        “将军此行带了多少人？”

        “三百余人。”

        只三百人……蓟平卫少说有五千余号兵将，父亲只带这样一点人迎敌？

        “吴同知可在此？”她的师父吴炳西是父亲多年的部下，深得父亲信任，也许师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三日将有京师的特使大人经过蓟平，吴同知今日一大早就开始带人清整道路、安排守卫，准备迎接特使大人，小的实在不知吴同知此时在何处。”

        他这么一说，定岚想起昨日在邸报上看到的消息，赵贵妃诞下皇子。按景朝的惯例，皇子出生，会派使节正式告知各称臣的邦国，并赏赐些金银。从京师到蓟平两日可到，来往十分便利，且蓟平卫虽据山而守，但出关后除了墨月岭一带皆是大片开阔平坦的土地，派往北颜的使节基本上都是要经蓟平卫出关的。每次使节经过，父亲和师父都是如临大敌，若有一点纰漏，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定岚叹了口气，看来也问不到师父了。她望了望东次间，槅扇紧闭，那是父亲看公文的地方，如果此次行动是朝廷授意，那么看这几日的来往信件，应该就能找到线索。然而槅扇外站着两名守卫。父亲军令如山，他不在的时候，旁人是进不去的。

        定岚听父亲说过，他对战场上的凶险常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也帮他无数次在生死关头捡回一条命。她虽也随父亲上过战场，但都是在后方等着，被保护得好好的，从未真正感受到危险。此时她却有种极为不祥的感觉，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她只有宽慰自己，父亲既然只带了三百人，心中当是极有把握，再等等吧……

        几人骑马回了沈家。见定岚风尘仆仆地进了啾鸣阁，白嬷嬷赶紧叫丫鬟给她打水洗脸，又帮她挑了一件柔软的交领白纱衫，一条莲青色月华裙换上。

        “小姐想梳个什么头？”白嬷嬷问。

        “随……就和昨天的一样就行。”定岚本想说“随便”，但若真这么说了，怕是会惹白嬷嬷一通唠叨。白嬷嬷最早是母亲的大丫鬟，一辈子没嫁人，母亲走后她还留在沈家照顾她们姐弟。定岚知道她是真心疼她们，也十分尊敬她。

        “……小姐，昨天您就梳了个男人的直把头就去了衙门啦！”白嬷嬷连连摇头，“您别怪老奴多嘴，您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得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啊！别的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个年纪了都好好地待在家里绣绣花，学学管家，准备嫁人。您这整天跟着老爷跑这儿跑那儿的，别到头来耽误了自己啊……”

        这通唠叨还是没躲过去，定岚直怪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白嬷嬷又道：“说起来，那徐家人也真是的，您去年就及笄了，他们还不提定亲的事。可别人家若是知道您有这个婚约，谁还能来提亲。这徐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定岚心道，徐家的意思倒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不想要这门亲，又不好先提出来，直等着沈家耗不起了，自己去退掉。其实这事说到根儿上，自己也有责任，不过还是不想告诉白嬷嬷，免得又惹她埋怨。

        “徐家人哪里知道姐姐的好！”一个着青色圆领袍的少年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小食盒。

        “你放学啦，可知爹爹带兵出城了？”定岚问，瞥了一眼他放在炕桌上的食盒。

        沈庆安点点头：“姐姐，你也觉得此事蹊跷吧？这几日从未听说关外有敌军来犯呐……”他整了整袍子，才端坐在罗汉床上。

        定岚点点头，弟弟只比她小一岁多，可是她早已习惯护着他了。此事的蹊跷何止于此，但又不想让他担心，她便道：“你这拿来的是什么？”

        “哦，对了，这是张家四小姐做的，听说是看她两个哥哥读书辛苦，特意做了慰劳他们的。装了满满三个食盒，她两个哥哥哪里吃得完，叫我一起吃。我想着你平日爱吃这些，就拎回来了，你快尝尝！”庆安连忙打开食盒。

        定岚见里面摆着十几块圆形的点心，有红、黄、白、绿四色，每块点心上还各印了不同的花纹，做得小巧又精致。她往嘴里送了一块，酥甜而不腻。蓟平的点心铺她吃了个遍，这味道不输她最喜欢的桂芳斋，看得出做点心的人是很用心的。

        “是前几天那个和她哥哥一起来的张四小姐吗？”她嘴里含着东西，含糊地问。那位张小姐，那天虽然一直在后院同她聊天，可是聊着聊着总是聊到庆安身上。

        “嗯，就是她。好吃吗？”

        定岚想了想，不禁端详起庆安，见他五官清秀、举止文雅，自有一番少年风流，暗叹自己的弟弟如今已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了，难怪得小姑娘喜欢。只可惜他不爱吃甜食，这些好吃的都便宜了自己。

        白嬷嬷见两人聊起来，便退了出去。

        定岚边吃边问：“张家族学那边怎么样，先生教得如何？”

        庆安眼睛一亮，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讲先生学识如何渊博，最近又读了哪些书，他新近又得了哪些体会等等。见定岚始终笑盈盈地听他讲，他便停下来握了握她的手：“姐姐，多亏了你，我这些年才能专心读书。要不是那一次你帮我劝爹爹，他定还是要逼我习武的。”

        庆安虽属军籍，但自贞平年间起，军户男子也可参加科举，若是考中了举人，也可以入仕做官，脱离军籍。只是能出举人、进士的军户，实在是凤毛麟角。沈望见儿子不是习武的料，便打算日后再有了军功，便向皇上求一个恩典，准儿子脱离军籍。

        他又皱眉道：“只是苦了你……爹爹一直希望我子承父业，我却只喜欢读书，让他失望了。这些年他怕是把这一腔热忱都压在你身上了。别家小姐都像花儿一样在家娇养着，父亲却对你有这许多要求……”

        真的很苦吗？定岚回想这些年的生活，听父亲给军士们训话，看他调兵遣将，随他在校场练兵……父亲传授给她心得，讲兵家故事给她听，闲时还能陪她下棋、投壶……

        她伸手压住庆安的肩膀：“那你以后可一定要对你姐姐好，比如，张家的人若问你喜欢吃什么，你就说是蜜饯、糕点、炒栗子！”

        庆安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

        定岚觉得自己弟弟傻得可爱：“姐姐也有东西给你。”她拉开放首饰的小抽屉，拿出一条五彩线编成的“长命缕”，给他系上，“你和爹一人一条。端午安康！”

        翌日，定岚天还未亮就醒了，心绪烦躁，想睡也睡不下去。隐隐听到鸡叫声，她便起身了。也不用守夜的紫雪跟来，她自己溜达到房后的鸡舍，大鸡、小绒团子呼啦一下围拢过来。她抓了一大把谷子撒给它们，抱膝坐到栏外看它们吃，看了好一会才起身往回走。

        紫雪已经找她一会了，却见她从房后绕出来，双眉微簇，不知在想什么，后面一行小团子啾啾地跟着，她也未发现。紫雪赶紧跺跺脚把小团子们哄回去，又把围栏阖上。

        从早上起天就是阴沉沉的，定岚心里憋闷，眼皮跳了好几回。好不容易到了下午，终于没那么闷了，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近酉时，被定岚派去衙门等消息的小厮之恒回来了：“小姐，有位小将到了衙门，说老爷让他抄小路快马回来通秉，老爷他们应该不久就要到了。”

        定岚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整天了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害怕，现下总算心安了。她赶紧叫纤竹通知厨房多加几个荤菜，父亲最喜欢吃肉了。前两天偷跑出去，他定是生气的，也不知道现在气消了没有……以后一定听他的话，让练多久就练多久，再也不气他了。她又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糕点。

        雨下起来没完，天已经全黑了，房檐上的雨水成股地流下来，啪啪地落在地上。东次间里，定岚靠着槅扇站着，听着雨声出神。庆安眼巴巴望着一桌子的菜，饿得肚子都叫了。紫雪来劝：“小姐，已经戌正了，您跟少爷都先用饭吧，用完早点歇着。老爷他们许是赶上了雨，耽搁了，再说现在关外也是漆黑一片，老爷他们说不定原地扎营了。”

        定岚本也有这个猜测，陪着庆安勉强用了饭就各自休息了。

        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定岚正在半睡半醒时，听到纤竹唤她：“小姐，吴大人请您过去衙门。”

        定岚立即睁眼：“是父亲回来了？”也是怪了，怎么是师父叫自己过去？

        纤竹摇了摇头：“吴大人只派人来叫您，别的什么都没说。”

        定岚心里猛得一沉，却又不敢多想，便赶忙梳洗穿戴好，与纤竹骑马去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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