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金少贤
彻夜未眠的我，天一亮就离开困着野兽的屋子，独自在街道上游荡，无处可去，也没有地方可以让我透透气。
我停在昨晚的河边，并不是来吹风，我也没有那个闲情雅致，只是来碰碰运气看能否遇到那个男孩。
人没看见，倒看见地上零零碎碎的饭粒，仿佛昨夜的事情历历在目。
也不知道小男孩现在怎么样，如果昨晚我再勇敢一点点，也许他会少挨皮肉之苦。
凉风吹来，我把头发撩到耳后，抬头瞬间，无意瞧见两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站在河头边，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粉仔惯犯，他们两张恶脸看着彼此，出言无壮。
数钱的马仔，心有不愤说：叼他老母，做大佬就是爽！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钱收，而我们就要顶住太阳站街，睇着那帮死乞丐才分到一点点！
另外一个双手围着同伙手里握着的钱，一脸惧色：钱放好了，如果吹走了，你我都负责不起，快点收起。
我认得这两把吼过无数孩子的声音，昨晚就是这两个马仔虐打男孩。看着两副瘦如铁杆的身影，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毅然混入人群中跟着他们。
他们巡视了很多站，每一站都有大笔收入，我也见识到他们卑鄙的手段，尤其对待那些讨不够钱的乞丐儿童，拳打脚踢，恶言相向，而那些孩子的眼神里却充满卑微的泪花。
为了不暴露自己，我一直与他们保持距离，当他们渗入沸沸扬扬的车站，我悄悄地越过他们身旁，镇定自若，迅速夺走马仔后面兜的朔料袋，抱着胸背着他们急步离开。
马仔反应挺快，摸了摸口袋追了上来：叼！敢偷老子的钱！抓住她！别让老子逮到你，要你好看！
我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跑，马仔雷鸣般的喊声一呼百应，几个高矮肥瘦的同伙赫然出现，左右夹攻，围堵我的去路，我在马路边驻脚仓皇往后退，睁着眼睛看着对面街的他们来势汹汹。
无可退路时，一辆的士如及时雨停在面前，车门一个劲儿被打开，我毫不犹豫冲了进去，把准备要下车的乘客也推了回去。
“师傅，开车！”
司机瞟了一眼倒后镜，驶离犹如野兽狂奔的森林。
管钱的马仔紧紧抓着车门把不放，被车子拖了几米远，然后扑倒在马路边，我透过后视镜看见他们横眉怒目，指着驶远的车子骂，愤然跺脚。
我和他们的梁子，就在这个时候结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我毕生难忘--
马仔没有再追来，悬起的心平复到正常频率，才想起被自己强硬推回车里的乘客，转脸一看，心一怔，我闪退到一边紧紧挨着车门。
实在太邪乎，我两次行窃都让他撞见，而且一次比一次狼狈不堪，他的神情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是张无奈的黑脸。
“去哪里？”司机师傅望着倒后镜，不耐烦地问，打破只听到心跳声的气氛。
“前面停下。”我率先开口，坐好说。
司机师傅突然刹车，我的头不小心撞到玻璃窗上，想要去抚摸又不想在他的面前再次丢人，赶紧在朔料袋里掏出钱付给司机，环视四周才放心下车。
这里不是闹区，来往的路人非常少，显得格外安静，我的警惕也松弛些许。
“刘芊！”男生显然处于变声期，声音低沉，快步流星走来拦在我的面前。
他是我的同学，为人低调，我和他没有过交集，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踩到我的界线，引起我的警惕和戒备，我也不知道他叫金少贤。
金少贤比我高出一个头，没有校服的衬托下成熟许多。
我差点撞到他的手臂，幸好及时收住脚步，只是受了点小惊吓。“你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又做这种的事？”金少贤放下手插在兜里，瞥我口袋一眼又盯着我，眉头微微挑起。“难道你不知道这是错误的吗？”
他的话听着很刺耳，明知故犯，触碰法律底线还能逍遥法外，横行于善与恶间的人布满角落，他不去管却来管我这个贼仔，他吃错药了吗？
“这与你无关吧？”我抬起眼皮子，翘唇闷哼一声，反问。
“我觉得你有必要说清楚，我不能当作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过。”金少贤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说，此时此刻，我若不从实招来，他就不会罢休。
“如果你要报警抓我，我不会拦你。”我耸了耸肩，一身坦然。
“别再让我撞见，我会这么做。”金少贤非常认真地看着我，立场坚定，似乎把举报我当成了使命，嘴角浅浅往下一抿，转身离开。
金少贤没走多久又退了回来，挺直胸膛站在我面前，僵硬的表情和严肃的语气，成了他的属性。“只要你把钱还回去，我可以当作没有这么回事。”
我楞了一下，好笑一声。“随你便。”
“你现在才是高中生，再这样下去，你的前途会毁在你自己的手上。”金少贤越说越激动，抽出兜里的双手。
我来到这世上什么都没有，更别说前途，梦想，或许说，这就是我的前途，再繁华的前景与我无关，我的命数已定。
“毁不毁，也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提醒我！”
“既然你不领情，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金少贤依旧板着脸，真的离开了。
他的背影和模棱两可的话，我感觉好像被抓住了把柄，惴惴不安，他如此嫉恶，却两次视若无睹，他究竟怎么想？
我记得事隔没多久，我同桌的女生换成了金少贤，后来才知道是他找班主任要求调换的位置，原因是他坐在后面看不清楚黑板，那么突然就近视眼，这个理由实在牵强。
那天晚上，不想回老窝的念头非常强烈，游闯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夜街上，看看从夜场走出来的风尘女人和醉生梦死的男人，再看看跪在地上乞讨的残疾儿童，豁然明白，乐与悲仅仅隔着一条车如流水的马路而已。
一对搂搂亲亲的男女从里面出来，男的肥头大耳，嘴边挂着淫笑，女的身体娇小发育不全，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男人上下其手，她没有闪避之意，年纪这么小就出台，她是被迫，还是身不由己？
我叹了口气离开，转身之际看见唐司跟在他们的身后，突然一辆货车，轰轰隆隆经过，瞬息间他们消失不见了。
其实我不用觉得惊讶，他毕竟是人贩子，出入那些场所，正常不过。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好像十点多，厅里还亮着灯而且还有激烈的争吵声音，刘老大的事情，我从来不会过问。里面的情况唇枪舌剑，我在外面站着，不敢贸然进去。
大门忽地打开，两张丑恶的嘴脸窜出门缝，怯怕的我赶紧闪到一边低下脸，
顷间七年前的拔甲一幕重现，我心一凛，不由自主地握着拳头僵在原地，手心冒着冷汗，指甲掐得心手麻痛。
他们俩就是我的恶梦，每次他们来找刘老大，我都会躲起来不让他们发现。看着他们渐走渐远，我才放心进屋，刚迈进客厅，刘老大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嘴里骂着：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一个白色的杯子在我的脚跟前碎了一地，我惊吓得往后退，愕然抬头，看见刘老大气得面红耳赤。
记得几年前，同样的表情差点让我丧命，他们惹怒了他，刘老大却把气撒到我的身上，扯下皮带勒着我的脖子，直到我昏厥过去。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玻璃碎，把偷来的钱摆在茶几上，刘老大余气未消重重地坐下去，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将纹了图案的打火机扔到朔料袋上面。
“你的钱哪里来？”刘老大叉开脚，吐出烟雾，神情凝重望着朔料袋。
我拿回来的钱除了偷偷摸摸得来，难到还能光明正大吗？
我低着头，恍惚看着地上的玻璃碎，沉默不语，因为这笔钱绝对不能让刘老大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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