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臭豆腐
青衫的小娘子忽然有所动作，引得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想看她能搞出什么名堂。
然后就看到她将食案上的坛子掀开，一股一言难尽的臭味以难以企及的速度席卷而来，疯狂扩散。
离她最近的参赛庖厨手一抖，差点把锅铲扔在地上，接着瞪着眼珠子瞅她，抬袖掩住鼻子，心想，这是在干什么？
“这人疯了吧？是看自己赢不得比赛就来捣乱吗？”
“好臭的味道，追云楼怎么会让这种厨艺的人参赛。”
“是我的问题吗？我闻着倒觉得挺舒坦的，有股醇香在里头。”有人弱弱发言。
“你有病吧。”另一人怼回去，周围的食客议论纷纷。
黑卤水的威力很大，波及到了大片，无论是附近的庖厨还是观看的食客都蹙起了眉，本来还在关注姜归夷的江云更是嘲讽一笑。
点评人坐席中，张户动了动庞大的身子，眼中不悦更甚：“这小女子在这里捣鬼，必须驱逐出赛。”
郑疾一听此言立马沉了脸色：“小娘子还未烹制完毕，你现在下什么定论。”
他这么一说，几位点评人都看向他，这里谁不知郑神嘴最为毒舌，如今竟袒护一小娘子？
张户厌恶郑疾许久：“你护她做什么，莫不是认识，还是收了人家的钱财？若是因此，此人更要驱逐出去。”
“你放屁。”郑疾向来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你哪来的老脸说此话，这下面可站着你徒弟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
“好了。”一直坐在中央的叶上华淡淡开口，露出一抹微笑，“是黑是白，看下去不就知晓了。”
一听他发话，郑疾和张户都冷哼一声，收了气焰。
郑疾自然对姜归夷有信心，不光是因为近些日子吃了不少来自她的手艺，还因曾经那道榴莲千层，也是闻着臭，吃着回味无穷，现下这股臭味虽一言难尽，但多少能咂摸出其间滋味，他不信他身边几位看不出来，郑疾捋捋胡子，冷道：“你且瞧好。”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姜归夷身上。
他们在那刀光剑影，姜归夷却是不知的，她执刀划开雪白的豆腐，将其切成一个个雪灵灵且厚度适宜的小块，而后伸出长箸将它们纷纷置入黑卤水中，此行即是为了给豆腐上色，并浸其味。
泡豆腐大约需要一个时辰，于是姜归夷又闲了下来，坐在原地托腮等待。
“……”这下连郑疾的额角都跳了跳。
张户嗤笑一声：“这就是让我瞧好的东西？”
叶上华倒是饶有兴趣地看向她，半晌后道：“她这卤水想来相当繁复，需得一月多的功夫才能至此。”
方才沉默的卢三娘也笑道：“别的不说，这一个‘怪’字她倒是符合了。”
不止是她，在场也有不少庖厨的作品堪称千奇百怪，只是都没有这么大的威慑力罢了。
那边江云的怪味豆已经出锅，蚕豆的外衣被炸得金黄酥脆，其上裹了满满的料粉，属于它的独特香气悠悠扬扬地飘荡开来，引人味蕾大开。
他将其盛入碟中，一抬首，发现姜归夷又坐了下去，跟个没事人一样，那双水润杏眼甚至还在瞅来瞅去，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有时候还对闲坐在后方的黑衣郎君眨眨眼。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那么闲，忽然就很不爽。
终于，在还剩不到半个时辰的时候，姜归夷站起身子，在小厮的带领下去追云楼的后厨取来葱、姜、蒜、花椒、蚝油、酱油等食材佐料，还顺便兑了一把辣椒。
来了，青衫小娘子终于又要动作了！
众目睽睽之下，姜归夷剁碎红艳艳的辣椒，启锅将其与各式配料一起熬制成一锅浓稠丰富的辣酱，汤汁流淌，所过之处皆染上喷香的红润。浓重的刺激与透着火热之情的鲜辣瞬间俘获了人们的心扉，涌动在空气中的辛香顿时招惹得他们在齿间分泌出口水。
这是什么食材？竟比茱萸粉还要鲜香。
辣酱的香气几乎是瞬息就掩盖过了怪味豆的香味，江云脸色变了变，暗道不妙。
“这是？”叶上华好奇。
郑疾见状得意地摸了摸下巴：“我吃过，名为辣椒。”他前些日子在姜记食肆吃了不少辣菜，彻底推翻了他唯爱酸甜的人设。
叶上华微微颔首。
辣椒的香气实在惹人在意，在姜记食肆吃过饭的云水人也就罢了，那些自外地来的可没尝过，便陆续升起了想吃的念头，他们这些处在天潮地潮地界的人们就喜欢吃辣。
辣酱滚烫，被姜归夷倒入碗中。
此时，被浸入黑卤水的豆腐块也泡好了，她将其各自捞出，果然见到雪白的豆腐已然染成漆黑无比的颜色，全然看不到曾经的面貌。
油锅起，淡黄的油泛起噼里啪啦的响声，油泡四散，她夹着豆腐将它轻轻没入油面，随着温度升高，豆腐块蓬松变大，漆黑的表皮也嘭出弧线，变成鼓鼓的模样，其上也渗出油亮的汁液，透出诱人的光泽。
待时候差不多了，姜归夷捞出白雾缭绕的臭豆腐，竹箸轻轻一扯，就将表皮破开，露出白嫩嫩的内瓤，汤汁顺势流入豆腐内部，将其浸了个透彻。
正当此时，姜归夷挖起一勺稠乎乎的辣酱，浇在了每块豆腐的小口中，漆黑的豆腐块堆叠在一起仿若小山，其上垒了满满的辣酱，漆黑与红艳相配，养眼至极。
做成的最后，她捏了一撮翠绿的芫荽各自点缀在辣酱上，这下三色搭配，更是色香味俱全，嗯，香也俱全。
刚巧比赛的时间进入尾声，她弯弯眼眸，将散发着独特气味的臭豆腐端到手中，道：“好了。”
“咳。”一直盯着她的食客们回过神，对她手中所做更多了几分好奇。
“时间到。”追云楼的人出声表示时间截止，示意众庖厨将菜端到台前。
“接下来由五位点评人给各位庖厨打分，十分最高，零分最低，最终得分取五位的平均值。”
这次前来参加大赛的庖厨水平果然不错，大多数都落得六七分，再不济也有四五分，只是能够达到八分的却已是寥寥无几。
“下一位，江云。”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云托着一盘怪味豆微笑着走到点评人桌前。先尝的是卢三娘，她味觉灵敏，品尝几粒后微微点头：“这料粉倒是极妙，蚕豆所做本是寻常方式，粉之‘怪’却使其出彩很多。”言罢，她打出了八分。
江云顿时面露惊喜。
郑疾绷着脸尝了几粒，稍瞬后缓下脸色，给了个七分。
到了张户那里，江云的眸中暗含欣喜，殷切地将怪味豆推到了他的面前，张户尝了一粒，扬起微笑，慢悠悠地给他打了个十分。
江云也咧起笑容，对他做出口型：“谢谢师父。”
随后将碟子推给了叶上华，江云也下意识屏住呼吸，这里的人都知道，叶上华是五位点评人中咖位最重的一位，因此他的评价也是最为关键的。
叶上华吃了一粒，给他打了个七分。
能在他老人家这里得到七分，属实不错了，江云心满意足，得意地看向姜归夷，然后就看到她掩唇打了个哈欠，那水润杏眼还沁出了一丝泪花。
“……”江云沉下脸，扭头退下。
“下一位，姜归夷。”
姜归夷连忙挺直脊背，盯着万众目光将一盘臭豆腐放在点评人面前，一离近，张户再次皱眉，连尝都没尝就给她打了个零分。
“张户，你这是什么意思？”郑疾冷道。
张户则敲了敲桌面：“色香味她就缺了两样，色香都不及，谁人又会去尝味。”
“你……”郑疾心头怒火雄起，张户此人就是故意针对他！
姜归夷却淡笑着将臭豆腐推给下一位，等待接下来的分数。
郑疾见状，率先夹起一块，咬开了臭豆腐，豆腐表皮微焦，咬破的瞬间就有滚滚辛咸的汤汁自其间流淌而出，麻辣、豆香与独特的臭味顿时沁了满齿，鲜了舌头，汤汁虽热，他仍是迫不及待地将其整块吞入口中，软嫩的触感也迅速席卷舌尖，臭豆腐外焦里嫩，闻着臭吃着却咸香，一块下去很是上头。
再低头，盘中还剩下四块。
郑疾抬头，对张户道：“你不吃是吧？”
张户冷冷哼声，他自然不吃。
郑疾乐哉哉地又吃一块，然后扬起分数牌，十分。
见郑公给自己打了十分，姜归夷很是感动，虽然他人冷嘴毒，但有时又真实可爱得紧。
不止是郑公，卢三娘和另一位点评人尝过之后也面露满意，给她打出了十分，卢三娘道：“时至此刻，你是最为扣题的一个。”
姜归夷弯弯唇角。
他们这儿其乐融融的，江云却是流了一滴冷汗，他的均分目前排名第一，即在七分与八分之间，眼下姜归夷已经得了一个零分和三个十分，若是想要超过他，她必须还得获得一次十分。
他有自信，觉得后面的庖厨不足为惧，因此他能否在第一轮获得第一名，关键就在于叶上华给姜归夷打的分数了。
盘子里还剩下一块，叶上华缓缓夹起，置入口中。
半晌后，叶上华苍老和蔼的脸上露出微笑，提笔写下：“十分！”
全场哗然，迄今为止已经过了几十位庖厨，没有一位在叶上华那儿获得七分以上的，这熬出一坛臭汁的小娘子竟然得了十分！
众食客面面相觑，开始怀疑自我，江云更是脸色一白，咬牙切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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