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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进京途中


正德元年冬,大雪。

        京郊道旁,一座小客栈静静地伫立在白茫茫的荒野上,烟囱里些许冒着几缕烟,给天地增些暖意。客栈老板看来是个好心的,后墙背风处搭了个简单的遮风棚,几个乞丐挤在一起,蓬头垢面的,只其中有人眼皮间或抬一抬,表明还没有冻死。前门却是不一样的景象,一辆精巧的马车停在马棚里,那白马皮毛油亮,虽说不很强壮,但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那马车四角向上高高翘起,还拴着小铃铛,不过在凛冽的北风中,铃铛发出的声音杂乱无章,让人心里发凉。

        哪朝哪代都有富人,也都有乞丐,客栈老板能好心搭个棚子,已经是额外的善意了。

        “一年比一年冷了,我这老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几年了。”一位布衣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客栈门口,“哎,还不如当时跟着先皇去了,现在反倒看着荻人坐拥咱们汉家江山,痛心啊!”

        “爹,你快进屋,小心冻着。”一名身着粗布麻衣,脸上冻得通红的女子从后厨走出,扶着老人往屋内坐:“爹,你这话平时说说也就罢了,今天可不行,万一……”女子向楼上客房努了努嘴,语气中暗含了些责怪。

        老人叹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被女子的话截断,“爹,你也是,你说改朝换代的事情自有他们吃肉的人操心,咱们这些吃野菜的平民百姓,能活一天是一天。皇帝姓什么有那么要紧?我看还是操心操心粮食吧,打仗打的,粮食都贵得要死。”女子话音刚落,就见楼上有人提着一包纸袋下来,还一边朝着楼鞠躬作揖:“大爷有事您再吩咐,小的先下去了。”

        “大勇,上面是咋回事?他们是哪家贵人?他家大小姐醒了吗?”

        “红珠,你得先让我歇歇啊,”大勇显然是没见过这种阵仗,神情还有些呆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不过总归是京城的贵人,丫鬟穿的衣服都和公主似的。那大小姐也是命大,掉冰窟窿里了也没死,现在醒是醒了,不过听那丫鬟还很着急的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啊?’会不会那大小姐把脑子烧糊涂了?”

        红珠把一杯热茶递过去,嗔怪道:“别乱编排人家,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那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

        “说的也是,咱尽心照顾着就是了。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几年前来着,也是下得场好大雪,也有个大小姐在咱这住了些时间,最后被贵人接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哪能忘呢,那大小姐可奇怪了,不过人家是富贵命,被贵人接走,肯定是享福去喽。”红珠一边说,手也没停过,麻利地通了通炉灶,将熬药的小锅子放在火上,把大勇带下来的纸袋拆开,一股脑地将药材倒了进去,还朝着老人挥挥手,“爹,来炉子这边,暖和。”

        楼上。

        大雪。北风。铁骑。冷箭。

        热血。

        床上的女子猛的一下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原来是梦啊,被一箭贯穿喉咙的感觉太真实了,她瞬间感觉自己的后背湿了一片。

        不对,这是哪里?我,是谁?

        “姑娘醒了!”被她突然起身吓了一跳的小丫鬟回过神来,连忙叫了一名看起来就成熟稳重的大丫鬟过来,“荷香姐姐!姑娘她醒了!”

        “姑娘,怎么坐起来了,您现在身子虚,快躺下。”荷香扶着迷茫的女子躺下,用手帕擦了擦女子额上的汗水,“姑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想吃东西吗?”

        “荷香?”

        那女子看了荷香一会,只挤出两个字。

        “姑娘,奴婢在呢,您有什么吩咐的?”

        面前的丫鬟跪在脚踏上,虽竭力装作稳重,但她看得出这个丫鬟是真的很在意她的身体,旁边那个小丫鬟就显得懵懵懂懂了,脸上浮现着焦急、担忧,还有,害怕?

        “荷香,我头有点疼,有些事情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荷香微皱眉头,眉宇间闪过一丝心疼。她点点头,给女子送上了一杯热茶,“姑娘,您先喝口茶,您想听什么?”

        “先说一下,我的……家人吧。”

        女子看着荷香的神色,见无异常,便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其实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一些记忆仿佛要涌来,好像又缺乏契机。不想让荷香太过担心,也是不想滋生太多的麻烦,她决定从对话里慢慢回忆。

        “姑娘您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叶朗,叶家是汉人清流世家,虽说现在是荻族人坐江山的钦朝,但当今皇上也对叶大人尊敬有加。您的母亲是青州协领张家的二姑娘张淑娴,生一子二女,您是嫡长女叶白露,因为自小多病,常在郊外庄子上养着。现在姑娘也大了,身子也好了,咱们这就是要进京回家,府里您的弟弟叶谨,妹妹叶皎兰都等着和您一起玩呢。”

        听着荷香温温柔柔的话语,叶白露的记忆终于苏醒。

        她全想起来了。在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她生长的庄子。听在庄子上照顾她的奶娘说,算命先生说她命数畸零,尤其会妨碍母亲生男,要等到满十八岁时,方可回府居住。父母原不信这个,白露一岁时,母亲再度怀孕,生下一个女孩。又过了四年,母亲却再无开怀,不得已将她送往庄子上,饮食起居一如府里。却也是那算命先生有些灵验,她到庄子上不到半年,母亲便怀孕了,十月后生下一个男孩,全家喜不自胜。有了一男一女,母亲淑娴虽说顾念着白露,但终归是淡了,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来庄子上看看,叶白露本不是从小生活在母亲身边,自然很是生疏,淑娴也觉得陌生,每次相见,母女两个都觉尴尬。淑娴只能是在物质上加倍的对白露好,人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今年正月初一,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前几天,叶府突然派了一队人来,要接她回府,虽说不舍得庄子里的玩伴,但她终归是懂事了,知道自己是叶家嫡长女,不可能永远生活在庄子上,便只带了庄子上的小丫鬟,也是她从小的玩伴春草上了马车。荷香是府里派来的,照顾人十分周到,一路上倒也没什么风波。只是今天,春草贪玩,叶白露也经不起诱惑,两人偷偷跑去湖上滑冰玩,谁曾想冰面并不结实,春草机灵,跑得快,可叶白露却直直地掉进了冰窟窿里,幸亏发现的及时,才捡回一条命来。

        “姑娘终于想起来了!”荷香眼见得松了一大口气,声音都带了哭腔。叶白露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眼前这丫鬟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脸型微有些方,凸嘴塌鼻,算不上美人,只那一双杏眼流转波澜,盈盈含泪时,更惹人爱怜。头发生得极好,又黑又亮,脑后随意挽了个慵妆髻,只用木簪子固定,经过这一番折腾,耳后已垂下几缕发丝。叶白露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莫名有些安全感。

        叶白露同荷香说着话,眼见得白露精神好了些,荷香便拿起梳子来给白露梳头。天不早了,出了这档子事,回到府里下人们免不了一顿苛责,幸好姑娘没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安稳稳把姑娘送到府里。今晚在客栈住一夜,明早启程,巳时便可到叶府,也误不了午宴。

        “客官,药熬好了。”红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荷香忙去开门,“红珠姐姐,给我吧。”

        “您家姑娘可好?”红珠站在门外,无吩咐不敢进去,又实在是担心着,便小声问荷香。“可是红珠姐姐?快进来。”荷香还未答话,红珠便听一缕轻轻柔柔的声音从床帐内传来,接着便看到一双素手轻巧地拨开床帐,露出一张苍白的俏脸来。如绸缎般的秀发铺散在白缎小袄上,衬得那张小脸更可爱,虽大病初愈,未施粉黛,但那天然的桃花眼,看向人时,总会将人的心慢慢扯近。红珠一时看得呆了,心想,怕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吧。又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个人,也是个年轻女子,模样也称得上是惊艳,只不过……

        “姐姐快坐下。”荷香搬来凳子,拉着红珠坐下,服侍白露喝完药,便扶着她下床,朝着红珠盈盈下拜:

        “我与姐姐素不相识,今日我落水,姐姐舍命相救,又不辞辛劳,及时寻来名医,我这才捡回一条命来,白露虽人微言轻,但家中侥幸有些积财,姐姐想要什么,只管说来。”

        原来白露落水之时,恰逢红珠买菜归来,见白露在水里挣扎,春草只无头苍蝇似的转,她脱了大袄就往水里跳。乡村妇人手上力气大,在荒郊开客栈,红珠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几下便将白露拉了上来,交给了吓得魂飞魄散的荷香,自己回屋换了个衣服,喝了碗姜汤,又听闻白露昏迷不醒,又让夫君大勇套上马车,冒雪寻来大夫。忙活完这些,得知白露醒了,这才松一口气。

        红珠哪见过这阵仗,京城里的大小姐竟来拜她这个乡野妇人,忙站起来扶白露:“姑娘,这可使不得,我们庄稼人,平时都得靠相互帮忙才能活下去,姑娘落水,换谁见了也是要去救的,并不为着报答……”

        “我当然知道姐姐并不是那等俗人,只是救命之恩,若不报答,白露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白露转头,从荷香手里拿出沉甸甸的一个盒子,递到红珠手上,“这里是五十两现银,里面还有十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太多了!”红珠手上一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下意识地拒绝,“姑娘,我真不能要,这太多了。”好家伙,这些银子够她全家人花到下辈子了。

        白露伸手,挡住了红珠还盒子的动作。红珠只觉得这小姑娘看似柔弱,但她这一挡,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意思。白露扫视了一圈屋子,又看了看红珠单薄的衣衫,“姐姐,今年冬天这么冷,这屋子又四处漏风,拿着这些钱,修缮一下屋子,置办些厚衣裳,也算是我的心意。”

        “可也用不着这么多钱……”红珠把一沓银票往白露怀里塞,“姑娘的心意我领了,可这些银票真的太多了,我不能要。”

        “先别忙着还给我,”白露笑着拒绝,“我吃着红珠姐姐做的菜很是好吃,不像是北方的口味,像是江南那边的菜式。”

        白露话头一转,红珠一时没料到,但说起做菜,红珠便暂且放下了银票的事,滔滔不绝起来:

        “还是姑娘会尝,我们本是淮扬人士,父亲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厨,当年听说京城繁华,便想来京城做生意,只不过不凑巧,刚来几年,就开始打仗了,随后的事情姑娘也应该知道了。京城被战争破坏得差不多了,父亲也几乎血本无归,只能迁出内城,在京郊开家小客栈,聊以糊口罢了。”

        “没想到提起姐姐的伤心事,白露莽撞了。”

        “没事,都过去了,日子怎么着也是过,现在能每天做菜,我已经很开心了。”红珠丝毫不介意,刚才提起往事那一瞬间的落寞仿佛是幻觉,接着就爽朗地笑了。

        “那姐姐可想重振淮扬大厨的风采?”白露不给红珠思考的机会,随即说:“这些钱姐姐拿着,现在新皇初立,京城百废待兴,地价也便宜,老百姓们经历这一场战乱,都想着快点回复平静的生活呢。姐姐拿着这些钱,去京城置办个酒楼,凭着姐姐的手艺,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了!”

        红珠显然被说动了,没有立刻拒绝,白露接着说:“姐姐若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那这钱就当我是为新酒楼出的资,姐姐以后挣了大钱,多请我吃几顿饭就是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红珠再也不好意思拒绝,扑通一声给白露跪下:“姑娘大恩大德,红珠永世难忘。”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若是酒楼真的能开起来,那她会将这些银子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姑娘,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姑娘答应,这些银子我都可以不要……”

        “银子好好收着,还有什么事情姐姐尽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去办。”

        “我早年间有过一个女儿,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是十三岁了。当年打仗的时候走失了,从此音信全无,其实我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只当她去了。但我想着姑娘是大户人家,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着打听一下,打听不到也就算了。”

        “我一定帮姐姐打听着。”白露听红珠说了一些关于女儿的信息,时间久远,信息都太过模糊,身上也没有什么信物,怪不得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白露听完也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宽慰红珠,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随即便让荷香吩咐下去,让各个下人都留意着,回了京城之后,再让府里的人都留意着。

        却说红珠千恩万谢地下了楼,和父亲,夫君一商量,都感谢叶家小姐的恩德,决定等开春,便重返京城,不能让她一身的好手艺在这荒郊野外继续默默无闻下去,也为着,自己那不知道还是否在人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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