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冶城也不是非常大，但弯弯巷巷很多。周祈安在城里转悠了半天，东转西绕的，总感觉一直在同一片地方打圈。虽然以前也曾在街上讨生活，但那个时候毕竟年纪不大，在街上就是打打架，抢地盘，给更高一级的人跑腿，首个保护费，完全没有打探消息的经验。在药房傻乎乎的打探消息被赶出来后，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可以说，完全是在街上瞎转悠。原本还想着要在青萝跟前好好露一手，最后只琢磨着见面后怎样才能不那么丢人。

        两人分开时并没约好在哪里见，眼看着天色渐晚，周祈安不知道去哪里找青萝。正在发愁之际，一片树叶轻飘飘，忽悠悠的从天而降。此时没风，叶子在他眼前忽上忽下，飘前飘后，就是不曾落地。周祈安立刻看出了叶子的古怪，猜想这树叶是青萝施术来寻他的，便不动声色的跟在叶子后边。

        周祈安跟着树叶在街上走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青萝。青萝半抬着头，嘴唇微动，像在说着什么。

        他紧忙跑到跟前道：“姐姐，你这招树叶寻人太有意思了，石老头都没教过我，你教教我呗。”

        青萝照旧是一副不屑理他的样子，冷冷道：“连点消息都打探不到，还想学这个！”

        周祈安面露囧色，来时路上想的一大堆理由，此时都说不出来了。低头嘟囔道：“我这是第一次，做不好有什么奇怪的。”

        青萝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温和下来，道：“走吧，先找个地方休息。”

        周祈安自知没做好，也不敢吭声，老老实实跟在青萝后边。就在他已经转得已经分不出方向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一栋高楼如同戏法般突然矗立眼前。

        这栋楼共有四层，每层的飞檐上都挂着巨大的灯笼，层层灯笼的颜色都不相同。第一层是红色，原本喜庆的颜色此时如同燃烧的烈火，看得人心惊；第二层是蓝色，如同一大块千年寒冰，让人心生寒意；第三层是绿色，幽森森的，直让人背后发凉；第四层的灯笼竟是白色。寻常人在祭奠时采用的白色灯笼，在此不知会有何意？

        周祈安不由暗暗寻思，这样一栋与众不同的显眼高楼，即便隔出三条街也能一眼看到，怎么刚才直到拐弯才发现？

        待到近处才又看到，一楼正面有九根合抱粗的檐柱，虽是黑色，却闪着银光。店门口分有左右两个大门。此时，左边的的大门紧闭，门上的匾额写着“路接四面客”；右边的大门大开，门上的匾额写着“道迎八方鬼”。

        刚到门口，便有人从门里迎了出来。看上去应是店里的伙计，嘴笑得咧到耳朵，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客官是住店吧！”

        周祈安心中一惊，“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无忧居？”

        无忧居可不是普通的客栈。在凤鸣山的时候他就听石仙讲过，这家客栈横跨六界，人鬼妖皆可进店。但凡进店者，必须遵守店里的规矩。一旦在店里破坏规矩，下场都会很惨。客栈老板也很神秘，据说每日都在店里，却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据说，客栈老板还有个喜好，会给看中的客人实现心愿。例如，是人的，金榜提名或一夜暴富；为妖的，妖力大增；成鬼的，顺利投胎。只是从未见人真正跳出来说，自己就是那个被实现心愿的人。这样一家神秘的客栈，本应人人避之。但人都有猎奇心理，越是诡异之处越是让人心生向往。只是这客栈位置并不固定，会随着老板的心情随意移动，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因此更添了神秘色彩。

        周祈安没想到第一次出门就能见到无忧居，兴奋的简直要跳起来。正要兴冲冲的进店，却被伙计一把拦了下来。

        伙计笑嘻嘻道：“二位要住店，必须确保遵守本店店规：一、不得吵架辱骂；二、不得打架生事；三、不得随意窥探；四、不得影响他人；五、不得胡乱走动；六、不得店内饮酒；……”伙计一口气说了十多条，最后道：“若在本店期间违反店规，一切后果都由二位自行负责。若二位同意，小的即刻为二位带路。”

        只听说过家规、门规的，没想到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还有专门针对客人的店规。

        看看青萝，像是早就知道店规的样子，说了句“同意”，便进了店。

        周祈安紧忙满口“同意，同意”跟了进去。

        伙计将两人引到空桌坐下，又拿来了茶水，道：“烦请两位先在此歇歇。”

        周祈安从伙计手中接过茶水，乖巧的先给青萝倒了一杯，然后才是自己。一口香茶入口，顿时觉得舒服很多，转着眼到处看。

        与客栈古怪的外观相比，内部显得非常普通。进门正对的就是客栈的柜台，柜台的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字，写得龙飞凤舞，周祈安辨了半天，才认出写得是“往来无忧”。

        柜台内一个四十多岁的灰衣男子一手啪啪打着算盘，一手在纸上奋笔疾书，在他们进店后眉毛也没抬一下。他身后的墙上开着一个门，门上挂着黑色的布帘，布帘如风吹动般时不时的扬起一角。柜台两侧各有一个楼梯通往楼上。楼梯下各有一个小门。

        大厅共有九张八仙桌，此时只有两桌客人。一桌坐着三人正在吃饭，单看相同的三个紫色衣裳，便知道是贺氏兄弟。另外一桌是两团绿幽幽的鬼火，在桌子两侧忽忽跳跃。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香炉，三支梵香青烟袅袅。

        虽然知道贺氏兄弟也来了冶城，但能在这里碰到还是让周祈安有点小小的吃惊。对他们的兴趣远超了另外一桌的鬼火。

        那日虽在茶室知道了他们身份，却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从神色上看，其中一人眉眼跳跃，虽低头吃饭，但明显在用余光关注着四周，估计应是贺雨。另外两人正襟危坐，吃饭一板一眼，就不知谁是贺风谁是贺雷了。三人同桌吃饭不发一言，整个过程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不得随意窥探。”

        青萝声音低沉，语气严厉。周祈安这才想起进店前的那些店规，忙收了视线，做了个鬼脸低头喝茶。热水进了胃算是开张了，立马觉得饿，没等开口，伙计端了两个碗上来。

        “本店规矩，起脚包子落脚面。客房已经收拾好，二位先吃面，吃完我带二位去客房休息。”

        原以为这家店奇怪又规矩多，没想到服务却很贴心，周祈安不等青萝表态，拿起筷子就往嘴里送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他只觉得面条劲抖，臊子鲜美，三两下就下去了一大半。吃面本来就容易出声，周祈安又全然不在意，店里一时间都是他嗦面的声音。

        “粗俗。”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周祈安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正欲开口回击，就见青萝轻轻用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明白是提醒自己，只得压下心头的不满继续吃面。声音却低了下去。

        “三弟！”语气斥责还含着几分担忧。

        说话的人有意压低声音，还是被五感过人的周祈安听到了。

        贺雨不以为然的小声道：“大哥，我又没做什么。”

        贺风语气又严厉了一些，道：“你知道店里的规矩，不要惹事。”

        贺雨小声嘟囔了几句才道：“我知道了。”

        “三弟，这也是为你好。”贺风看出他心中不服，只得耐心劝解道：“你也知道这家店的古怪。要不是你当时好奇，咱们也不会选择住在这里。既然住进来了，就要按照店规行事。你不要忘了咱们来冶城的目的，别正事没办成，在店里又惹出事来。到时候丢的是师门和贺家的颜面。”

        贺雨低头颔首道：“是。”

        贺风摇了摇头，知道这个弟弟从小任性，再说无意，便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出去可曾打探到什么？”

        贺雨原本晦暗的眼睛瞬时明亮起来，强压着兴奋道：“我上午在城里转了大半天，问谁谁说不知道。也清楚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后来我在街上看到几个乞丐，想着他们本就一无所有，应该顾虑少，就去问他们。还真让我给问出来了一些事情。”

        “问出来了什么？”

        贺雨将声音又压低了些，道：“那些得了怪病的婴孩有男有女，有的家庭富足，有的只是普通农户。据说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是好好的，都是出生后第一晚生的病，但没人说得清楚是怎么生病的。也有人家在孩子生病后请了高僧，法师来做法驱邪，什么用都没有。说起来，所有孩子生病后的症状都和咱们在茶室碰到的一样。我觉得肯定不是生病，绝对是失魂了。”

        他越说越兴奋，最后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来。

        贺风一脸的严肃，半天没有反应，许久才道：“这些信息可靠吗？不是有人随意诓你吧？”

        贺雨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住，慢慢坐好，略思了片刻道：“应该没问题吧。那些乞丐本来也都说不知道，是看到我拿出的银子后才松的口。我还换了几个地方找乞丐问，虽然信息七七八八的很多，但这些内容说的都差不多。”

        贺风点了点头，显然对贺雨的表现非常满意，“和我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还以为你会在街上白转一天。现在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贺雨这才明白，原来大哥是在试探他，再看贺雷，也是一副早就了然于胸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原先脸上的欢喜劲儿如同风吹落沙，消散的干干净净。

        贺风不想打击贺雨的积极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冶城在半年里能有这么多的婴孩失了魂魄，肯定更不是普通的妖邪。我今日在城内还发现几处有使用法阵的痕迹。还有这客栈……师父曾说过，这客栈位置飘忽不定，此时出现在这里，不知和城里的事情有无关系？”

        话到后半，声音又压低许多。

        “看来这次真的是来对了！”贺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道：“等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回去，爹爹一定高兴！”

        贺风全然没有贺雨这么兴奋，表情稍稍有些凝重。他看了看身旁跟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两个弟弟，贺雨正眉飞色舞给贺雷讲述白天经历，贺雷安静地听着，脸上挂着笑意，偶尔附和一句。

        兄弟三人长相相同，身高无差，区别最大的就是性格了。贺雨作为三人中最小的一个，性子最为活泼顽皮，有时候越是不让做的事情越是要做。不论在家还是师门，挨罚最多的是他，最讨长辈喜欢的也是他。贺雷一向沉默少言，但头脑最聪慧，学东西快，一切问题到了他那总能迎刃而解，身边的人遇到事情总喜欢找他商量。相比之下，自己各方面都显得要普通很多。现在看来，也就修为功法要比两个弟弟强一些。作为三兄弟中的大哥，他从小便被教育要照顾弟弟。这次三人临时起意来了冶城，虽然提议的是贺雨，支持的是贺雷，可更多的也是自己想来。通过打探来的信息，事情比来之前预想的要复杂。现在除了要考虑如何解决冶城的问题，还要考虑如何确保兄弟三人全身而退。

        可现在看来，冶城的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大哥，你在想什么？”贺雷发觉贺风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想咱们下来要做什么？”贺风回过神来。

        “今天也不早了，不如先回房间好好休息，明天再商量。”

        贺风看到贺雷的眼神像是无意的在店内一扫，明白他的意思，道：“二弟说的是，今天都在外边跑了一天，早点吃完都回房间休息吧。”

        贺雨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只觉得自己精神十足根本不想去休息，正要开口，就见贺风一眼瞟过来，不敢再吭声，端坐好一口口的往嘴里送饭。

        周祈安假装到醋，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确认三兄弟不再说话，也开始全心吃面。

        很快，一碗面见了底。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用手在嘴上抹了一把，抬头看了眼四周。贺氏兄弟已吃完饭，上楼休息了。鬼区的两团鬼火，依旧呼呼的着着，颜色看着更绿了。青萝静静的喝着茶，面碗不知道什么时候撤下去了，桌面干干净净。反观自己面前，面渍溅得满桌都是，一片狼藉。

        周祈安知道青萝爱干净，忙将碗筷往旁边推了推，自己往青萝一侧挪了挪，道：“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青萝嫌弃地看了眼他的手，没好气道：“先休息。”起身招来伙计让带路。

        两名穿着相同的伙计轻步来到他们面前，分别引领两人从两侧不同的楼梯上楼。青萝什么也没说，直接跟着上了楼。周祈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些迟疑，一旁的伙计见他面露疑问，忙解释道：“客官不用担心。这是本店的规矩，不同的客人歇在不同的楼层。还望客官在店内不要乱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周祈安不明白“不同的客人”指得是哪方面不同，但也晓得这客栈的古怪，知道多问也没用，乖乖跟着上了楼。

        店伙计将他引上二楼，左转右转才在一间客房前停下。推开门，示意周祈安自己进去。

        房间里已经点有一支蜡烛，与明亮的一楼大堂相比，摇摇晃晃的烛火堪堪照亮了桌子，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周祈安推开窗户，一片银光撒入，让屋内平添了几分清冷。他下意识的觉得，即便是白天，这间房子也一定晒不进阳光。

        好在床上的被褥还算柔软暖和，也没什么奇怪的气味。既然青萝说先休息，想来今晚不会有其他事情了。这一路总是睡在山林树上，周祈安早就觉得浑身酸乏，头一倒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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