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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梦中寒冬,一切尽失。

        梦外季夏,新生将至。

        七月份,暑假。

        临近严旬安生产,询问过她的建议,高瞻携严旬安一同回到z市,考虑到乡下各方条件不便,只在家中住了几日,到严旬安的别墅安定下来。

        高瞻的爸妈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照看这对小夫妻以及即将出世的孙儿,高应怜也来小住一段时间,只是见兄嫂感情太好,自觉灯泡感十足,很快就“灰溜溜”离开了——据高应怜与王戌时咬耳朵所述:兄嫂的恩爱常常令她脸红心跳,非一般单身者不能承受。

        早上五点,严旬安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抚摸的动作轻且柔。

        纵然孕育时间存在差异,但严旬安莫名相信,她现在怀的就是“两年后”的孩子。

        身后拥着她的高瞻睡得正香甜,严旬安心底充盈着欣喜满足,牵起他的手,在虎口处吻了一下。

        “怎么了?”

        高瞻突然惊醒过来,下意识按揉她的腰。

        自严旬安怀孕以来,他就一直小心翼翼、事事到位,甚至一惊一乍。

        严旬安说:“我想亲亲你。”

        高瞻一愣,随即把脸凑过来,只稍严旬安撅嘴就能碰上的近距离。

        这般悉听尊便、予取予求的姿态,瞧得严旬安满心感动,不客气的在其挺立俊俏的五官上轮流都亲了个遍。

        “高瞻,我很爱你。”

        “嗯,我知道。”高瞻的唇也在严旬安颊边点了点。

        “那,你呢?”严旬安默默攥住了被子。

        高瞻毫不吝啬的表达自己的感情,“我当然也爱你。”

        严旬安心中一颤,结合着梦中真真假假的一切,她知道:高瞻不爱她。至少,他不爱偏执、对他满是暴力与戾气的她。

        “我想去阳台。”严旬安闷声道。

        高瞻熟练的横抱起严旬安,使之在舒适的程度。

        花园中的达拉斯玫瑰持续开了三年之久,如今长势仍颇好,燔山熠谷,馥郁香气在晨间氤氲露水中散开。

        高瞻坐在木椅子上,严旬安依偎在他的肩头。

        两人静静望着玫瑰与山风。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严旬安低喃着泰戈尔的一句富有哲理与意境的话语。高瞻很喜欢泰戈尔,喜欢一切轻灵的事物,他在温暖与爱意中长大,有着坚韧的一面,同时也颇具诗意的浪漫。

        高瞻凝视着她。

        “我扔不掉。”严旬安凝视高瞻,“我最近总是在做梦,梦到了很多,昨晚就梦见我生了个小女孩。”

        怀孕做孕检b超,高瞻与严旬安都默契的没有问医生孩子的性别,像是面对等待拆开的礼物,他们不急于去提前揭晓惊喜。

        高瞻怔忡了一下。

        严旬安继续道:“她一夜之间就长到了三岁,很可爱,白白嫩嫩,像我更像你。她坐在凳子上,应该吃到了想吃的冰淇淋,高兴得小胳膊小腿晃动着,阳光下,四肢与脸上的细小绒毛随着她的动作挥动着,像是她的小翅膀。”

        “我走近了,她就含糊不清的喊我妈妈。我感觉我的心好像软成一摊水,短短一瞬,却长年累月发酵发酸。她看出来了什么,软软糯糯的说妈妈别哭。为了安慰我,她告诉我,她会回到我身边,她一直都在。”

        高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幸,严旬安并不需要他来答卷,毕竟只不过是她的某种执念罢了。

        她问:“高瞻,你喜欢女儿吗?”

        高瞻注视着严旬安的眼,似乎想从中获取最佳答案的参考。

        风卷起严旬安乌浓的发尾,她感慨道:“高瞻,你为什么这么好?”

        连这个都要考虑到她。

        大抵他知晓,她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女儿。

        “你一定很喜欢女儿。”严旬安下了结论。

        “高瞻,你一直都知道的吗?”

        “什么?”高瞻将严旬安鬓边的发别在她耳后。

        严旬安:“你一直都知道那些事,对不对?”

        “知道我以前那样侮辱你,作践你,让你不断受伤,让你失望,甚至让你想离开。”

        这些话说起来极剐喉咙,以至于严旬安霎时间红了眼眶。

        一直以来,高瞻都努力隐藏着,但他无意间流露出来对她的抵触,突如其来的落寞与难过,不期然的失神,以及偶尔由心说出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都让严旬安渐渐明白,他保留着“过往”的记忆。

        高瞻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但我不在意了。”

        严旬安比他要激动得多,“你怎能不在意?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报复我?为什么还要跟我一块演戏?”

        演若无其事,天下太平,美满幸福。

        高瞻认真道:“那些都已经过去。”

        “过不去。”

        耿耿于怀的不止高瞻,严旬安更甚。

        “我以为重新来过,我就能弥补过去对你的伤害,我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一直都知道,那,那我这样又算什么?”

        高瞻愣了愣。

        严旬安把高瞻的片刻失神当作默认,陷入了无尽的忏悔中,“你一直在给我机会,你说过让我对你好一点,可我没做到,都是你在迁就我。我还是那样固执,我不想的,可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自己。不顾你的意愿执意要生孩子,让你被你父母责骂。现在你连想要男孩女孩都要看我的脸色……”

        这么说着,严旬安又一次给自己打上了一无是处的标签,“高瞻,你是不是专门为了这个孩子来的?”

        一定是这样,高瞻对那个曾经流失的孩子念念不忘,所以忍着对她的恶心与抵触,与她亲近,待她生下孩子,他就会带着孩子彻底抽身离开。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高瞻的嗓音骤然冷硬。

        严旬安无措抬头。

        向来温和的面容变得冷肃,仿佛初春芳菲的桃色乍然凝结成霜,高瞻再次道:“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严旬安更加慌乱了,矢口否认,“不是,高瞻,我只是……”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因严旬安对于高瞻离开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

        高瞻觉得有些疲倦:他延续至今的付出,竟仍都是无用功。

        高瞻将严旬安环在他脖子的手拿下,再把她放置在木椅中。

        无视严旬安的惶恐,高瞻转身离开,“你先好好想想吧。”

        等高瞻洗漱完并端着洗漱用具与早餐过来时,严旬安孤零零的坐在微弱的霞光中,变得很柔软,很渺小,如一粒灰暗的尘埃。

        高瞻想起第一次见到的严旬安,那样的美,美得明亮且坚毅,不可一世。

        如今,她脆弱,彷徨又无措。

        严旬安仰头望着高瞻,嗓音干涩不已,“你不会走。”

        “嗯,我不会走。”

        高瞻果断的回答,让严旬安有了些勇气,“你不会离开我。”

        “嗯,我不会离开你。”

        严旬安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最为期然的妄想。

        这一天过得如常却又十分沉闷。

        晚上,高瞻照例要讲睡前故事。

        睡前故事可不止是给肚子里的孩子讲的,也是给严旬安讲的。

        幼时的遗憾被高瞻悄然弥补。

        恰巧前几天高应怜带了高瞻在家的几本书过来,其中就有王尔德童话。

        高瞻便讲了童话其中一篇《星孩》,《星孩》讲述的是一个从天而降、包裹在绣有许多星星襁褓的小男孩被樵夫夫妇领养,星孩极其漂亮却残酷傲慢自私,一天他的亲生母亲寻来,星孩十分厌恶亲生母亲的丑陋与贫穷,恶语相向将其赶走,很快星孩就受到了报应:容貌变得丑恶不堪。在遭到了昔日付与他人的同等的折磨后,星孩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决定寻找亲生母亲,乞求原谅。而在此过程中,星孩因丑陋被卖给了邪恶的巫师,巫师先后要他去森林找三块金币,星孩历经千辛万苦,在拯救的一只兔子的帮助下取得金币,但回程中因为可怜麻风病人将金币给了出去,因而承受了巫师的毒打。三次反复,最后一次,星孩还是把金币给了麻风病人,之后他发现全城士兵向他鞠躬行礼。星孩这才明白原来麻风病人是他的父亲,而他的母亲,即丑陋的乞丐也出现了,他们是国王与王后。星孩获得了亲生母亲的原谅,成为了新一任国王,他用爱、仁慈和宽恕去教育统治人民,人民安居乐业,幸福美满。

        只是,星孩之前受的磨难太深,仅三年他就去世了。而他的后继者是一个很坏的统治者。

        《星孩》延续了王尔德的童话故事向来富有浪漫气息,却又不是常规性的“美满”的特点。

        高瞻的声音清亮,带着些许的醇厚安然。

        故事中的几句话经过他的口,深深敲进严旬安的心里:

        “……有些人享有的太多了,而另一些人却得到的太少。不公平已经把世界给瓜分了,除了忧愁之外,没有一件东西是公平分配的。”

        “……在这个世界上他既得不到爱,也得不到关心,更得不到仁爱,然而这种世界正是他从前得意的时候为自已制造的呀……”

        “星孩对兔子很同情,就把它给放了,并对它说,‘我也是个奴隶,不过,我可以把你自己还给你。’”

        严旬安侧躺在床上——孩子月份过大,她无法平躺,她呢喃重复着高瞻读过的话,“我也是个奴隶,不过,我可以把你自己还给你。”

        浸于床头灯光中的高瞻一愣,没有打扰严旬安的思索,静静等待,耐心至极,诚如他白天的等待,之前数年如一日的等待。

        “我以前总觉得你像梅树。”严旬安突然道。

        她望着高瞻,望进了某段与之相似的往事,“我四岁那年冬天,在江南小住,夜里突然想看梅花,雪下得很大,出不去。只好让佣人搬一棵梅树进房子,用几盆火烤了很久,梅树却还是没开花,后来放出了屋子,隔着窗户,不一会就看到梅花开了,满满一树的红梅,很多,很好看。”

        “真倔强。”

        “你和红梅一样倔强。但真的很好看。”

        “我以前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后来我改变想法了,并非你们倔强,是我难为你们。”

        “你跟红梅,都是我强求不来的。”

        严旬安平静的陈述事实,像是放弃了抵抗,“我是我的障碍,也是你障碍。”

        多年来,她给他的只有压迫以及种种障碍。

        “你不是。”

        严旬安却置若罔闻,凄然且决绝道:“我不要你待在我这里了,孩子生下来,你就带着她走吧。”

        够了,从高中到大学,这将近四年来的温馨与甜蜜已经足够她用余生来回味了。

        她不能再跟高瞻待在一起,把高瞻逼到寻短见的地步。

        高瞻看她又一次走进了她自己的死胡同,百感交集,“你真的想要我走?”

        严旬安沉沉的垂下了头,独自吞咽不舍,微不可闻道:“我把你自己,还给你。”

        被束缚的被折磨的,只有她就够了。

        高瞻心头又是一震,这个决定对于执着于他的严旬安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他确确实实听到了严旬安放手——就算后来她兴许会改变主意,也不能否认她这一刻的让步。

        高瞻说:“可我不想走。”

        “今早我说的我不会走,并不是因为你的挽留或者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我想陪着你,”顿了顿,高瞻说:“我爱你。”

        就像亲口有人告诉她一加一等于三,严旬安难以接受,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为什么会爱我?”

        “我对你做了那样过份的事情,你不应该生气吗?你不应该厌恶我憎恨我吗?”严旬安都替高瞻愤怒,猛地大声喊道:“你脾气太好了,就是这样,你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我欺负!”

        “旬安,你别激动。”高瞻拍了拍严旬安的背,因为大声说话,她气喘吁吁。

        “很多时候我都在思考这件事情。并非是你很不好,而是你对我——”高瞻耐心解释到这,顿了顿,释然一笑,“你那时对我总是不大好,所以我常常否定自己的心动。但不可否认的是,你身上有很多发光点。你聪明又漂亮,知晓且掌握很多东西,简直无所不能。你知道的吧,在看到你打拳射箭、穿着漂亮裙子翩翩起舞的第一时间,我眼睛都直了。”

        “真好看啊,时时让我忘记之前不开心的。”

        可是,最后她的拳头挥向了他,箭镞划伤了他的手臂,裙子下的高跟鞋更是重重的将他的心踩碎。

        听着高瞻的话,严旬安很快褪去怒气,沉闷得如同一个句号,象征着故事的结束。

        独自斟酌了许久,高瞻道:“我也跟你说一个秘密吧。”

        似有预感,严旬安抬头看高瞻,呼吸微微急促。

        高瞻放下书,上前拥住严旬安,企图给予她更多的温暖的力量。

        “那晚,你跟云贞姐说的所有话,我都听见了。”

        当时,高瞻的意识在严旬安的低唤中已经逐渐清明,只是他无力掀起眼皮,更别说张口回应她。

        他静静的、毫无反应的听着她们如何互诉衷肠,然后与他划清关系,再果然离开。

        严旬安整个人陡然黯淡无光,狭长凤眼失焦,仿佛两汪泉眼,快速涌出了晶莹的泪水,直溜溜的往下淌,串珠似的。

        高瞻心疼的伸手接住水珠,掌心滚烫,他无意惩罚她,可这是必经的过程,“我明白自己的状况,在你提出要带云贞姐离开时,虽然难掩失落,但我没有太多的情绪波澜。理智告诉我,那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有力气说话,我会请你先带云贞姐离开。”

        “接下来你与我划清关系的话——”

        诸如他不算什么之类。

        “我并不觉得意外。”

        严旬安眨眼,又两颗大珍珠落下,绝望道:“因为,你对我已经没有期待了。”

        所以不意外,更不会失望。

        “嗯,我曾经无望的爱着你。”

        无论如何,还是魔怔一般爱着的。

        严旬安顿时崩溃大哭,像一个无故发脾气的小孩子,推开高瞻,“我不要你这样爱我,我不要!”

        造成这种结果的是她没有及时回应他的喜欢。

        她悲愤的不是爱着她的高瞻,而是无力更改那段过往的自己。

        “那些都过去了。”高瞻及时抓住严旬安要自残的手。

        “过不去!”

        严旬安指甲掐进掌心。

        高瞻看着泪流不止的严旬安,“如果我忘记了呢?那能不能过去?你希望我忘记过去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严旬安抽噎了一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是徒劳。我爸妈没有离开,肖喜没有,阿怜更没有。”

        “你教我写字,送我玫瑰,给我过生日,带我去看雪,护我周全,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爱。”

        “我感谢你,旬安,我真的很感谢你。”高瞻由衷的谢意重之又重。

        “这里很美好,因为我记得曾经的不好,所以这一切的美好才显得弥足珍贵。”

        高瞻虔诚的吻了吻严旬安的泪,热热的,咸咸的,同他微微苦涩的心情一般,“你为我做了很多,最多的是改变自己,你有在按时吃药,控制自己的情绪,接受我跟其他人寻常的接触,尽力补救过失,甚至你还愿意为我生女儿。你真的有在好好爱我。所以我更舍不得你,放不下你,如早上你我所说的,我不会离开你。”

        “永远不会。”

        目光描摹着严旬安怔忡的模样,高瞻把又可怜又可爱的严旬安再次抱住,他安抚道:“旬安,别再折磨自己了。都过去了,我们放下吧。明天,明天我们出去走走吧。”

        “看看你为我所做的,看看,你对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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