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看你一刻不停匆匆忙忙的，我当你是有什么急事就跟过来看看，”朱云贞在躺椅上换了个姿势，一面压低帽沿，一面从帽沿下偷觑着栏杆外头的碧海蓝天，“我多虑了？”
阳光热烈，海浪翻腾。
“你好像在嫌弃我？”
担心她却没有直接去她的别墅，反而约她在二十公里外的地方见面。
严旬安两指翻转着手机，淡道：“没有。”
“还说没有，从刚刚到现在，你就一直盯着手机看。”
严旬安闻言一愣。
确实，自离开别墅来到这里海滩，将就一个小时里，她不停看手机，准确的说，是看关着高瞻的房内监控。
她离开后，高瞻一直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纵然他想大动作动是不行的，若不是拉近镜头能看到他胸口轻微的起伏，她都要怀疑他出事了。
只是睡着了而已。
严旬安按灭手机屏幕时这么想说：“不是急事。”
反正已经尘埃落定，所以现在严旬安的心态平和了许多。
“那你处理完了？”
朱云贞刚换上的鹅黄色泳裙裙角在海风中舒舒卷卷，透过脚下的透明玻璃，映入更下方的海面上，像只无拘无束扑棱扑棱的黄鹂鸟。
严旬安因为“处理”二字蹙起细眉。
高瞻是不能处理的。
但严旬安不便与朱云贞说清，一来她认为这是她与高瞻两人之间的事情，二来朱云贞若是知晓，定然会站在高瞻那边劝阻她——为了此地的表弟朱肖喜，朱云贞会这么做。
朱云贞察觉到了严旬安的不悦，试探性问：“和高瞻有关的吗？”
“嗯。”
“你们……还好吗？”
朱云贞原就猜到严旬安仓促过来与高瞻有关，只是一开始她没这么问，以为严旬安就主动告知她，却不想并非如此。
在高瞻的事情上，朱云贞明显感到了自己和严旬安有着不可跨越的沟壑。
“很好。”
依然是简短的回答。
严旬安又看向手机。
朱云贞凑过来。
严旬安下意识要避开朱云贞的视线，手一翻，手机从掌中脱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海里，发出巨响的“噗通”一声。
“旬安!”
朱云贞心惊胆战的拉住严旬安。
看严旬安刚刚的架势，像是要跳进海里捞手机。
严旬安第一反应确实是要亲自下去拿回手机，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了。
一错不错盯着五秒内快速潜入海底，并失去踪迹了的手机，严旬安烦躁升起的同时不由庆幸：还好这不是高瞻的手机。
还没备份高瞻的手机，若是将他的手机弄丢了，她真不知该去哪复制一模一样的给他。
严旬安拂开朱云贞的手。
朱云贞久久无法回神。
两人之间蔓延着一股胶着至尴尬的沉默。
朱云贞脑海中一直回放着严旬安本能躲避自己的动作，她怔怔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二人间有了不能共享的秘密？
严旬安心情也不大好，尽管竭力维持表面平静，语气还是冷淡了下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下次这种活动不用叫我。”
“让别人过来陪你玩吧。”
“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对此没有半点兴趣。”
严旬安瞥了眼不远处正在装饰栏杆的服务员们，说：“或许你开派对可以先去拜访一下你阿姨跟姨父……顺便看看朱肖喜。”
高瞻回到z市的第一时间就是看了朱肖喜。
朱云贞错愕抬眼。
严旬安说：“我只是提个建议。”
“不想你后悔罢了。”
“去不去由你。”
自朱肖喜去世后，朱云贞就没再回过这里，她害怕再次面对死亡，她在g市越发肆无忌惮的喝酒赛车等，何尝不是在往常一样试图用玩乐来麻痹自己，逃避心里的难过与痛苦。
既然朱云贞敢为了自己回来，严旬安便不忍见她继续如此，但如她所言，也只是劝一两句而已，她一如既往不用插手太多。
更何况目前高瞻更要紧。
回别墅的路上，不知怎么的，严旬安心脏跳得微快，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
严旬安催促钟鸣开车快些，抵达别墅的第一时间，她迅速下车，快步上楼，拿出钥匙开锁。
是的，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她给房间加了多层防护装置。
推开门的刹那，眼前大变样了的画面坐实了她的预感。
偌大的实木床竟偏移了原位，地板上有床脚磨出的几道深刻的划痕，床也被拆得七零八散，床头柱断了，从床头至床尾泼了不少的血，像洋洋洒洒、无休无止掉落的红梅，此时血已经干涸，永远烙在白色的被单上。
严旬安心脏骤停，驱动着有些发软的双腿走过来。
转到方才所处的床尾盲区，高瞻正蜷曲着身子坐在地板上，身上各处都沾着血，最为严重的是手腕，枕套未裹着之处，血肉外翻，血水凝结成膜，他似乎忘记了疼痛又或者习惯了疼痛，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脸紧紧埋在被子里的姿势，像是要把自己活活捂死。
“远瞩。”
严旬安蹲下来，还没触及到高瞻，就被他瑟缩着后退避开。
“远瞩，怎么了？”
严旬安又要上前。
这次高瞻的反应更加剧烈，他突然迸发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极其喑哑的嘶吼，“别碰我!”
他犹如一只被侵犯了领地、濒临死亡用尽全力做无畏挣扎的野兽。
这一声，更像是崩溃的哀鸣。
严旬安愣了一下，心脏莫名揪紧了，连声音都放得很轻，如同一叶多少级风都能吹起的小绒毛，“远瞩，到底怎么了？”
严旬安一面关切着高瞻，一面严肃而冷冽环视四周，门锁没有被拆开的痕迹，房内也没有他人进来的痕迹，到底是什么迫害高瞻如此？
“远瞩，我先让人进来给你处理伤口——”
声音戛然而止。
严旬安终于注意到了。
空气中几乎与浓烈的血腥味混为一块的臊味。
高瞻身侧的大片湿润。
大抵是察觉到了严旬安落在那里的目光，高瞻又缩了缩身子，他终究还是从被子里抬起头，看向已经意识到什么继而呆滞住了的严旬安。
唇角一抹干涸的血迹，他的脸更是像个血液调色盘一样，红褐斑驳，垂落的凌乱刘海也是调色盘的一部分，一双多数时候都沉着冷静的形如桃花的眼睛灰暗如凛冬季节的干枯树皮，又空空洞洞。
严旬安蓦地喉头发烫，“远瞩，没事的。”
——
“远瞩，没事的，这事除了你我，谁都不知道。”
“你不是亲自处理干净了吗？”
“其他人就连钟鸣都不知道，监控视频我已经销毁了，没有人会知道。”
“这不是你的问题，与你无关。”
“是我的考虑不周，我没想到……你别放心上。”
“别再这样了。”
“远瞩你说话，说说话。”
严旬安无奈的看着卧在床上紧闭双眼的高瞻，她知道他是清醒着的，但他单方面的切断了与这世界的联系，自发的演变成一根木头。
删除视频前，她将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从高瞻别扭又难堪的向摄像头——向她提出上厕所的请求，再到高瞻放下尊严，主动低头认错，那垂下眼帘形成了有一种别样脆弱的弧度。
高瞻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却还是没能挣开束缚，无望的哀求着，最后他缩成一团，过了五分二十七秒，他终于忍耐不住了，颤巍巍的支起身子，将枕头扔在他能涉及的范围内，然后在镜头下对着枕头排泄。
这其实比严旬安猜测的情况好多了。
但对于高瞻来说，却无异于灭顶之灾。
这种连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无法自我满足、几乎是被迫失禁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非孩童的人而言，大概都是极其致命的精神打击，更遑论高瞻。
刚才他强撑把自己弄脏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又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清洁身体整整一个小时，若不是她强制把他拉出来，他险些要将沾到尿液的皮肤搓烂。
离开浴室时，他又咳了血，胃疼得走不动路。
严旬安半扶半抱将高瞻带到自己床上，唤医生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外伤包扎，内伤仪器检测，打吊针，进食流食，吃药。
高瞻身体情况恶化趋势缓和了不少。
只是他在整个治疗过程中，一直不吭不响。
任何人包括严旬安、钟鸣以及医生，与他尝试沟通，都没有得到他半点回应，他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禁止进入的孤岛，没有回音的沉寂山谷。
严旬安灼躁得想让心理医生过来给他看看，但想到他目前定然不愿回首并向他人阐述那件不堪的事情，便作罢。
高瞻好像被折腾坏了。
严旬安并非有意如此。
她想过任何折磨他的方式，但不包括这种。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她只能尽量去挽救弥补。
“远瞩，”严旬安俯身捧着高瞻的脸，“你睁眼说说话。”
严旬安心里头很慌乱，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所有感情似乎都就此消亡了。
她不要一个对她熟视无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高瞻。
严旬安拿出了他的手机，点开前不久高应怜发来的语音。
软糯糯的声音在有限的空间中播放：“哥，我后天就考完试放假了。”
高瞻眉梢微动。
仿佛自己的一部分随着这细微的动作活过来了，严旬安连忙道：“远瞩，我带你去见你妹妹。”
她让步了。
她说过不让他离开这里，可如今这境况不允许她这么做。
“水上漂流也去。”
“你不是想回家吗？我放你回去。”
高瞻睁开眼，苍白的脸与平静如死水的眼相映衬，灰败之感愈发昭然。
严旬安松了半口气，还有半口气是提着的，她解释道：“到时我不会跟你妹妹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也不会阻止你做其他事了。”
严旬安无法忍受他远离自己的视线，与外人愉快相处甚至亲密无间，届时他会自然而然短暂将她抛却在脑后——纵然平时也未必会想起。
她不愿看到他这般加速衰颓，但她也绝对做不到彻底放他自由。
只能如此折中了。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不稳定，”严旬安停顿了一下，这大部分都是她造成的，她硬着头皮说下去：“需要按时检查，按时吃药。”
借口卑鄙又拙劣。
“所以，我得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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