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孙楠番外－灿烂的微光
孙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上这个黝黑的平头小子的。寸头，瘦小的个子，看人时躲躲闪闪的目光——怎么说也不应该吸引到自己这种“大小姐”才对。
“大小姐”——如果说有谁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一种人，孙楠绝对榜上有名。妈妈是大学校长，父亲是某汽车公司创始人。在周围孩子吃到一块外国巧克力都能炫耀半天的年纪，她早就随着爸爸去遍了欧美大大小小的国家。几万块的商品在孙楠眼里连平替都算不上。
清师一附小是有名的富家高干子弟聚集的学校，能进来的几乎都是家庭背景不错的学生。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就连自己有些看不起的小漫，她的父亲也是某外企公司的高管。
“跟我们一起玩儿吗？”她向角落里那个灰色T恤的男孩搭话。
“我……我叫何麒麟。你们呢？”有些胆怯的语气。
这就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上的男孩一定会长得很帅，在孩子群里最有影响力，却始终想不到自己会被何麒麟这种类型的男生吸引。所以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拼了命地想要掩盖这种事实。而当她从蒋冰琪口中听到何麒麟家里的情况时，内心甚至松了一大口气——就是嘛，自己怎么会喜欢这么差劲的男生啊！
她开始刻意疏远起何麒麟，在议论起何麒麟的家境时比谁都起劲——然而她自己清楚，这一切都不过是掩饰罢了，她已经开始越陷越深。越在意那个人，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疏远对方的样子，甚至做出一些伤害对方的事情。孙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毛病。
“你们以后可离他远点吧！”蒋冰琪用一只手掩着嘴巴，和四个小姐妹头碰头，“我爸说跟着他玩儿会学坏的。”
“孙楠，你好像和何麒麟走得挺近啊？”另外一个女生插嘴。
“谁说的！谁会和那种杀人犯的儿子玩儿啊！”她急忙说道，内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几个女生突然一起闭嘴，齐齐地向她身后看去——她跟着回头，却正好和何麒麟的目光撞个正着。何麒麟静静地和她们对视了几秒钟，然后转身走掉。
她刚想追上去，转眼却看见蒋冰琪有些玩味的眼神，最终还是忍住了——一旦追上去，她和罪犯的儿子很亲近这个事情就算是坐实了，到时候自己就算有一百条舌头也解释不清了。蒋冰琪在年级里的号召力数一数二，何麒麟和曲小漫只是两个无名小卒，她不想因此沦为被蒋冰琪她们议论的对象。
后来想想，对视的一瞬间，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好像是震惊，难以置信，又混合着一种受伤的小兽的感觉。很多年后做梦依旧会梦见那双眼睛，以及自己当时慌乱的心情。
没关系，正好也断了。反正自己是不可能喜欢这种男生的。她安慰着自己，继续和蒋冰琪她们手挽手地上下学。
巨变发生在三年级。
孙楠一直记得最后那天，喧闹的机场里，爸爸拉着黑色的行李箱冲自己挥手告别。
“听妈妈的话啊！”
“好！”
接下来的一周里，她像往常一样吃饭、上学、等爸爸回来。
然而一周过去了，爸爸并没有如约回来。妈妈的精神状态就是在那周垮掉的。孙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第八天晚上，爸爸依旧没有回来。妈妈的脸色已经白得吓人，用颤抖的声音命令孙楠去睡觉。
“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我叫你去睡觉！！”声嘶力竭的，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从前和蔼可亲的妈妈是绝对不会这样吼自己的宝贝女儿的。
孙楠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乖乖进屋关上了门。一直到半夜还没睡着，屋外却传来妈妈压抑着的哭声。
第二天清晨起来穿好衣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嗅到从屋外飘来的早餐香味。大清早的，楼底下一反常态的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推开门，饭桌上空空如也，客厅里也不见妈妈的身影。阳台的窗户大敞着，一双鞋摆在窗台上。
……
后来的事孙楠已经记不太清了，自己是如何被亲戚拉着参加完妈妈的葬礼后再去参加爸爸的葬礼的。
已经在国外定居的姐姐慌慌张张赶了回来，搂着孙楠不肯撒手。
妈妈走得很任性也很突然，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从前笑脸相迎的亲戚们为了遗产分配问题争得不可开交，差点没打起来。
“你们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了？！”姐姐搂着孙楠冲他们喊道。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周里，她办理了退学手续，准备跟着姐姐去国外生活。姐姐虽然和她同父异母，还比她大了十八岁，她却从小就和姐姐玩儿得亲近。姐妹俩一直到姐姐去国外读研究生时才分开。即便是这样，周末时也总打电话视频，她叽叽喳喳和姐姐分享着在学校里的事情，对方也总是耐着性子笑着听完。
后来想想，那样的日子虽然平凡，却是她人生里最灿烂的几年。
最后返校的那周里，从前自以为要好的蒋冰琪已经不再搭理自己，小漫身边也早已有了新的人——一个大大咧咧的，顶着让人印象深刻的爆炸头的女生。
放学的队伍里早已没了自己的位置。即便是和他们一起走着，那三个人聊的话题自己却已经完全插不上嘴，反倒成了多余的那个。
何麒麟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然冰冷，和看到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应该说，更多的时候他已经不屑再看自己。孙楠知道是自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但她想在临走前求得他的原谅，哪怕是说声迟到的对不起也好。
欢送会那天，她在放学时再次叫住了小漫。
“怎么了？”小漫回头。
“……没什么，”她笑着摇摇头，“就是想说声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最后那声抱歉是说给小漫身边的何麒麟听的，然而他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啊？哦，没事。也谢谢你！”小漫笑着点点头，然后和胡一凡几个人走出了教室。
突然觉得很不甘心。孙楠追随着那三个人的背影一直来到了校门口，然后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他们远去。
对不起，对你说出了那么残忍的话。我一直嘲笑着挨打的你，却在鞭子抽到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有多疼。
真的对不起。
拉着行李箱离开那个住了九年的家时，孙楠突然很希望能看见爸爸妈妈跟出来的身影。午夜梦回时总能梦到家里从前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梦，就是在某个温暖闲散的午后，吵着爸爸要了手机后和姐姐视频。妈妈会笑着把午饭端上餐桌然后喊他们去吃饭。吃到一半时，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虚幻起来，然后逐渐转淡，最终消散在一片黑暗中。
醒来时，有的只是寂静的夜和沾湿了的枕头。
又过了几年，她才从周围人口中得知，当时爸爸的飞机失事，妈妈最终承受不了丈夫离去的打击，才选择在那个清晨从楼顶上一跃而下。
她不知道最后的那个晚上，妈妈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但如果当时她出门看看，安慰一下，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姐姐为了她至今没有组建家庭，她也收敛起了从前张扬的性子，一门心思扑到了读书上。好像这样的话，就能安慰到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
进入中学前的那个假期，她和姐姐一起回了一趟曾经的家。
“下午去看看爸爸妈妈吧。”姐姐建议到。
“好。”
两个黑色的墓碑安静地靠在一起，上面用金色的字体写出了两个人的名字。她和姐姐将新鲜的花束放在墓前，然后跪下来磕了两个头。
“爸，您放心吧。小妹在我这儿生活得很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姐姐在一旁絮絮叨叨。
“姐。”
“嗯？”
“……谢谢你。”
孙楠后来总是被人称赞很温柔，说话也很妥帖。就是性格太安静了些。
孙楠知道，自己只是没力气再去做那个泼辣的小公主了。也许生命里曾经出现过的温柔微光，才是她最终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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