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呐喊
“预备——”老师把发号枪举到了头顶，“砰！”一声巨响，“跑！”
小漫和并排的6个学生瞬间“发射”了出去。小漫并不是很喜欢体育课，毕竟每次跑完自己就累得像狗一样，真搞不懂胡一凡这样的体育健将是如何做到跑完800米后依旧神采奕奕的。
这次也是一样。小漫只感到力量被一点点抽离自己的身体。老天爷啊，赏个脸吧！别让我最后一名就行！小漫在边跑边默默祈祷着。
何麒麟所在的男生队已经测完，此刻正坐在操场的绿地部分休息。小漫偷偷看了一眼男生队，没找到何麒麟，索性收回目光，继续和800米苦战。嘴巴越来越干，胳膊也越来越沉重了。
“曲小漫！加油！！”一声惊天喊声划破了燥热的空气。小漫愣了一下，顺着喊声看过去，只见何麒麟站在健身器材的树荫底下，用手拢住嘴大声喊道。神奇的是，听到喊声的那一刻，小漫突然觉得整个身子轻盈了起来，流失的力气也都重新回来了。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像个蓄满了能量的马达一样再次冲了出去。
操场寂静了几秒，然后大家纷纷议论了起来。
“可以啊你小子！”和硕用胳膊肘撞了撞何麒麟，“护妻？”
“我看你皮又痒了吧！”何麒麟笑着推了和硕一把，“和你的张丽丽玩儿去吧！”
“什么张丽丽！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不是张丽丽那是谁啊？哦，让我猜猜……我知道了！胡、一、凡！”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和硕急忙扑上来捂他的嘴：“何麒麟！你找死是不是！”
“我说错了？”何麒麟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我……你……嗐！不和你说了！”和硕窘得满脸通红，踹了一脚何麒麟的屁股后落荒而逃。何麒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向小漫的方向看去，比了一个大大的V字手。
小漫不知道剩下的几圈是怎么跑完的，她只记得自己跑完几乎要晕倒了。更难忘的是老师说出排名的那一刻：“曲小漫，第二名！”
“行啊你！”胡一凡搀扶着小漫惊叹道，“职业巅峰啊！”
班上的女生也开始围上来庆祝：“小漫，你这次真的好棒啊！恭喜恭喜！”小漫被一小群人围着，一时间怪不好意思的，眩晕感更强烈了。
“哎！这就是爱的力量啊～”和硕欠揍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下一秒就传来被何麒麟痛扁的惨叫声。
“别理他。”胡一凡冲惨叫的和硕翻了个白眼，“走，我扶你去喝水。”
真是奇怪，怎么跑了个第二名？小漫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听到那句响彻操场的加油声后整个身体都浑身充满了力量。
然而突然爆发的代价就是整节语文课都趴在桌上萎靡不振。
“喂，这次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啊——”何麒麟用笔戳了戳趴在课桌上的小漫，“听到没？”
“哎呀，一会儿再说。我都要累死了。”小漫把脸贴在课桌上，享受着片刻的凉爽，“放学两串鸡翅怎么样？”
“成交！”
后来再想起那次体育测试时，总会想到午后燥热的空气和跑完后的头晕目眩，以及少年那句大声的“加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和议论，只为她一个人喊出的“加油”。
考场前。
“这次有把握吗？”何麒麟问。
“不知道……我尽力吧。”
“去吧。加油啊！”
“嗯。”小漫点了点头，两人便走进了不同的考场。
成绩出来的那天，小漫把排名单用手挡上了好几次才开始一行行往下看自己的名字。第7名……不是。第13名……不是。第15名……也不是。第16名，曲小漫。意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自己的成绩总是在二十几名晃荡，这次算是正常发挥，然而离排位名额只差了一名，小漫觉得很不甘心。
“没有关系啦，以后肯定还有联系的。我们又不会凭空消失！”胡一凡揉了揉小漫的头，“行了，再哭就要成大花猫了啊。”
小漫点头，用力擤了擤鼻涕：“那说好了，以后一定要联系啊！”
“好！来，拉钩！”胡一凡伸出手，然后又冲身后吼了一嗓子，“和硕！过来拉钩了！”
“拉什么钩？”和硕一脸呆样地跑过来。
“小漫说了，以后毕业了咱们也要多联系！”
“那肯定的！”和硕伸出手，“来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四个小指钩在了一起，许下了约定。小漫看着身边的三人，这才破涕为笑起来。
最后那天放学时，铺满了浅灰色乌云的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和硕，你和一凡先走吧，我找小漫有点事儿。”
“哦～懂你，懂你！那我们先走了哈！”
“懂你个头！走啦！”胡一凡一把扯过和硕，回头冲小漫比了个大拇指，“小漫加油！姐看好你啊！”
……
小漫和何麒麟两人并肩走着。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二三年级似的，那时放学的路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只不过当时的天空满是金色，如今只是淡淡的灰色。
“就……送到这儿吧。”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十字路口，小漫刚准备转身去车站，何麒麟一把拽住了她。
“怎么了？”
“要不要去吃饭团？我请客。”
这是小漫第一次来便利店，她点了一个鸡肉饭团，何麒麟则买了一个牛肉饭团，两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慢慢吃着。细小的雨点拍在玻璃上，外面有风刮过，把窗外的桦树树叶吹得摇动起来。
“明天我就要搬家了。”何麒麟说，“汇文中学在东城，我们得搬到东城去了。周末可能不能去你家吃饭了，不过这不马上假期了吗，也可以约着去游乐园玩儿什么的。”
“好啊！我等你电话。”小漫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斗嘴。
“还有……这个送给你。”何麒麟把一只灰色的飞鸟挂件拿出来递给了小漫，“也祝你在淡云中学一切顺利！”
“谢谢，”小漫笑着接过，“也祝你一切顺利！”
吃完饭团，窗外的小雨已经停了下来。两人走出店外，来到了十字路口。
“那……再见啦。”何麒麟挥了挥手。
“嗯，拜拜。”小漫点点头，一个人向车站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却又回过头来，禁不住往何麒麟走的方向看。
“再见了，何麒麟。”她看着他逐渐化为小黑点的背影，轻轻说道。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何麒麟没有考上四中，不过依旧拿到了排位名额，顺利进入了汇文中学。胡一凡和和硕考进了同一所初中，小漫则进入了淡云中学。四个人分别踏上了不同的轨迹，向着各自的未来奔去。
胸口有点发闷。不知道是因为离别还是因为某些未说出口的话。小漫把头抵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何麒麟只用了短短二十分钟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常年辗转于各个亲戚家的他早已练就了一身快速收拾行李的本事，并且习惯性地囤了几个大纸箱子以备不时之需。
自从母亲突然“出逃”后，他先是寄住于姑姑家，过了两个月后去了表哥家里，现在又回到了姑姑家。
表哥待他还不错，然而他的女朋友总是睥睨着自己似的，这让何麒麟格外不爽。然而再不爽也要摆出一副笑脸。何麒麟知道，今时不同往昔。那时爸爸赚了很多钱，新年的饭桌上总是吹牛吹得最响的那一个。曾经的亲戚们是如何对他笑脸相迎的，使年幼的他一度以为那是世界本身的样子——花团锦簇，热烈美好。
后来东窗事发，爸爸身边那些曾经笑脸相迎的亲戚们和“朋友们”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对他和妈妈也报之以白眼。后来的那个新年，妈妈没有再带他回去。也许是因为，曾经的座上宾已经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想不清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是出去玩了一下午的工夫，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被抓走，自己则彻底从天上掉进了无底洞。
而现在，他也学会了对着那些斜视的目光摆出一副笑脸——否则只会招致更狠的议论。所以对表哥的女朋友也是这样。
只是某天放学回来，听到表哥和他女朋友似乎发生了争执。
“叫你瞎管闲事！现在招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进家！”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不管他吗？怎么可能！”
“你！……”然后是呜呜的哭声。
何麒麟默默地退出门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走出了表哥家。几天后，表哥果然以“最近太忙”为由把他送回了姑姑家。何麒麟至今记得表哥当时为难的样子。于是他直接给了个台阶下：“正好，我最近也很想姑姑她们呢。”表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姑姑家的时候，姑姑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有担忧，也有隐隐的心疼。后来他再也没有被送走过。
去小漫家吃饭时，久违的家的氛围扑面而来，令他几欲落泪。他突然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样阳光的小漫应该和一个同样灿烂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是他何麒麟。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和曲小漫胡一凡她们在一起时才会活泼一些，在其他场合依旧是沉默的。甚至内心深处，依旧是那个绝望自卑的自己。
所以到最后，他没有对小漫说出那四个字。他只说：“我们一起考一个初中吧。”我们一起考一个初中吧。然后再创造未来。
搬家那天，汽车正好经过了他和小漫曾经放学时总走的那条路。他贪婪地看着，却突然瞥见一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是小漫！她正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他刚想摇下车窗，然而车辆已经飞快地行驶过去了。
擦肩而过。
何麒麟苦笑着坐下。到底还是来不及说。
打开手机，发了一条消息给她：“蠢猪，我走了。常联系啊！祝你在新初中一切顺利！”
几分钟后，一条消息回了过来：“你也是。”后面加了一个小笑脸。
等我变得足够好，有资格站在你身边时再和你说吧。这么想着，他合上了手机，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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