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限量版的美好时光

　　年初，蔡姥姥来到了北京，和漫妈一起合资开办了一所培训机构。公司刚刚成立，随着家长越来越多，漫妈也逐渐忙碌了起来。反倒是爸爸不怎么出差了。爸妈的位置似乎一下子换了过来——从前是小漫和妈妈一起等着爸爸回家，如今则是和爸爸一起等着漫妈回家。

　　某天回家，漫妈看起来十分气愤的样子。

　　“这个蔡琳怎么能这样！”声音微微地颤抖。

　　爸爸走上前去接过妻子的包：“怎么了？”

　　“你猜她今天干嘛了？我下班回去的路上居然看她直接把学生领回去私下授课！大家都这样的话这个学校还要不要做了？一点儿道德心都没有！”

　　“可能也就一时糊涂……”

　　“我问人家孩子了，她都这样干了好几个月了！”漫妈摇了摇头，“这可太过分了。肯定是不能合作了。她自己爱干啥干啥去吧！”

　　后来的那个周六，蔡姥姥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来家里一起和漫妈喝下午茶唠嗑。下周、下下周依旧没有来。小漫知道，蔡姥姥应该不会再来了。

　　一直以为小孩子的友情很脆弱，原来大人的交情更脆弱。小漫默默地想。一段再好的情谊一旦牵扯到自身利益，也总是容易分崩离析的。

　　后来的那个新年，全家人虽然也回了山西，但只匆匆呆了三天就走了。爸爸始终没有勇气再回到奶奶生前住的房子里，于是一家人在旅馆住了三天。

　　回去的第一个晚上，小漫一家自己打了车去宾馆放了行李，然后和姑姑姑父及另外几个不太熟悉的亲戚在一家饭店草草吃了一顿。

　　饭桌上，大人们尽量炒热气氛，混合着周围的人声鼎沸，一切似乎和去年一样热闹。然而又有些细微的不同。小漫记得爸爸最喜欢和姑父及一大堆亲戚围成一桌搓麻将，哗啦啦的麻将声和大人们大声讲着老家话的声音，夹杂着窗外的烟花声，曾经是记忆里最热闹的风景。

　　坐在对面的姑父头发几乎已经全白，姑姑的脸苍白瘦削，眼窝微微地塌陷下去。小漫对奶奶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也没觉得奶奶离开了会怎么样，然而她也没想到，奶奶的离去却会彻底改变她身边的那么多人。

　　不到十点，爸爸便借口离席了。

　　“这么快就走了？”姑父爽朗地大笑着，然而那笑容却给人感觉像是挤出来的似的。

　　“这不这两天有点忙吗！有空儿再聚啊！”

　　“好好好，那慢走。”

　　被爸爸牵着离开的时候，小漫回头看了一眼：“爸，咱们明年还回来吗？”

　　“应该不回来了吧。咱们明年在家过过就行。”爸爸偏过脸去，小漫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不过爸爸的声音是颤抖的。

　　夜晚在宾馆里，一家人不到十二点就睡了。

　　房间里一共两张床，漫妈和爸爸睡靠墙的那张，小漫则睡靠窗的那张。

　　窗帘被拉上了，但还是能听见外面的鞭炮声和烟花声。小漫转头看了看爸妈。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睡熟了。

　　她轻轻光着脚下了床，然后钻到了窗帘里面。窗帘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把小漫和外界隔离开来，只剩她和窗外的烟花。小漫看着竞相绽放的花火，突然想起了去年红色烟花底下许愿的曲婉清和去年新年的灯展。

　　不出意外的，曲婉清今年没有回来。也不知道灯展有没有再举办了？突然就很想去城墙上再看看。



　　第二天晚上，小漫一个人去了城墙上的灯展。

　　和去年一样让人无力吐槽的熊大熊二灯，不同的是今年的龙变成了金色。和去年张牙舞爪的烈焰龙相比，今年的金龙安静了许多，中规中矩地盘在几片祥云之间。

　　小漫买了一串糖葫芦和一个棉花糖，站在城墙边上慢慢地吃。棉花糖在嘴里温柔地化开，然而吃了不到一半就腻了。闭上眼，很想再次听到搓麻将的声音和姑父他们大声聊天的声音。嘈杂却温暖踏实。

　　回到宾馆时，爸妈还没回来。小漫从包里拿出日记本开始写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也许一些美好的时光就是限量版的。所以拥有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珍惜。”还有什么呢？想了想，又写：“也许在你眼里无关紧要的一些人和事，在别人眼里就宝贵的不得了。”比如奶奶。小漫只当她是一个疏远的长辈，对她的离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奶奶的离去却一下子拆散了这个大家族。就好像是一具躯体被抽去了骨架，只剩下一坨软绵绵的肉，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三天下午，小漫偷偷去了豫擎松和蔡姥姥住的居民楼底下。正想着要不要上楼去找蔡姥姥她们，却看见豫擎松从楼上走下来的身影。小漫急忙要往树后躲，对方却已经看见她了。

　　小漫冲豫擎松笑着招了招手，正要走上前去，却见对方后退了一步。不用想也知道，蔡姥姥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孙子不要再和曲家有任何往来了。小漫停下了脚步看着他，然而豫擎松已经避开了她的视线。

　　心顿时有种下坠感。小漫点了点头后走开了。她来到石台阶下的那家小卖铺，掀开厚厚的军绿色棉帘子走进店内，一股热气一下子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身上和心中的寒气。

　　“老板，来一罐‘齐天大圣仙丹’。”

　　老板把一罐子糖递到小漫手里：“三块钱。”

　　……

　　小漫拿着糖罐重新走到了店外，坐在石台阶上一点点把那罐糖吃完，然后把罐子扔到了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晚上回宾馆前特地去了一趟奶奶家的楼下。天色已经渐黑，整栋楼的窗户几乎都是亮的，在一片光芒中却只有一户的窗户是黑洞洞的，像一张张开的大嘴。小漫望着那仅有的一块黑暗发愣。夜晚越发冷了起来，她却一点也不觉得。

　　也许是因为心里更冷。

　　坐火车回北京的那个下午，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小漫突然觉得爸爸说得挺对的——明年新年在北京过过就够了。

　　每一段美好时光都是绝无仅有的限量版。

　　开学后，之前从未听到过的一个词冒了上来——小升初。

　　“就剩不到两年了，你们别再一天天想着玩儿了，都收点儿心才能考个好初中，然后才能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讲台上，班主任唾沫横飞滔滔不绝。

　　“成天就是这些，老班也不嫌腻。”一旁的何麒麟叼着自动铅笔一脸嫌弃。

　　自从那次超常发挥考了一个全区语文状元后，小漫再也没有拿过那么高的分数——也许那次就算是自己语文生涯里的巅峰时刻了吧，今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了。全班四十个人，小漫的成绩稳定在了20名左右，何麒麟则依旧常居前五，爆发的时候还可能拿个第一。排位推荐只推荐全班的前15名，小漫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戏。然而如果拿不到排位名额，那和何麒麟考到同一个初中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你怎么，还是瞄准四中吗？”下了课，小漫看了看旁边正低头写卷子的何麒麟问道。

　　“不知道啊，如果超常发挥的话可能有戏，要不然考个汇文中学也不错。”汇文——这个名字以小漫的成绩估计也够不上。小漫突然对自己一塌糊涂的数学成绩感到气恼。要不是数学拖后腿，考个前十怎么也是没问题的啊！然而每次面对六七十分的卷子依旧是欲哭无泪。

　　“你啊，好好学习，”何麒麟揉了揉小漫的脑袋，“然后咱们一起考到汇文咋样？”

　　“我尽力吧～”小漫塌了下来，“那我数学就交给你啦——”

　　“懒鬼！”

　　“滚！哦对了，下节体育吧。帮我带个面包，巧克力馅儿的。”

　　“知道了女王大人——懒死你算了。”在小漫的魔掌打下来之前，何麒麟丢下笔张狂地笑着跑出了教室。

　　小漫一反常态地没有追上去。突然想起豫擎松躲躲闪闪的眼神。这样和你在一起的悠闲日子，还会很久吗？老天爷啊，求求你，让时间走慢些吧——

　　体育课后，大家都挂着一身臭汗地回到了班里。和硕带着一身骚汗奸笑着朝胡一凡奔了过去，后者哇哇大叫着在班里乱窜：“和硕，你找死啊！”

　　小漫笑着看着这对活宝。也许因为双方都是何麒麟好友的关系，这俩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开始互相打闹起来了。小漫再也没听和硕提起隔壁班的张丽丽。

　　正笑看着追逐的二人，放在桌角的桌脚的水瓶突然被人拿了起来，原来是何麒麟：“借我喝口。谢啦。”然后直接对着嘴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小漫愣住——这男的，不懂得害羞吗？！然而对方毫不介意的样子，喝完以后把水瓶重新放回了桌脚，然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看着小漫呆住的样子居然一脸无辜：“怎么了？”

　　“呃，没啥。哦对了，我的面包呢？”

　　“买了！”何麒麟把面包放到了小漫摊开的书上，“不用谢。”

　　“谢个头啊。”小漫直接怼了回去，“行啦，别得瑟了，下节政治，准备书吧。”政治老师从五年级起已经换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和蔼老头。小漫依旧是政治课代表，只是偶尔经过严老师从前的办公桌时，她总会想起被茶叶浸黄的杯底和淡淡的烟草味。

　　学校增加了课后补习，放学时间便从下午四点变成了六点。

　　“补课都是经过家长的一致同意的，也是为了你们好！别不领情啊。谁瞎举报，那考不上好初中的可是你们自己——”类似的话班主任一天恨不得重复三百遍，小漫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幸好有何麒麟和胡一凡这两个活宝在，课后补习也不至于太无聊。

　　她现在只想快点把数学成绩提上去，然后拿到排位名额，和何麒麟考到同一所初中。有了这个目标后，眼前的数学卷子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六点的时候天已经半黑，夕阳是看不到了，不过夜晚的烤串还是很美味的。除此以外，四人还发现了一个新宝地——一家新开的烤翅店。和硕也加入了这支放学的队伍当中，四人总是先去烤翅店卖完鸡翅后再去烤串摊买几个串，边吃边往车站走去。

　　生活还是公平的，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也得到了一些。小漫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精力把太多人请进心里——所以每当有新的人走进来时，总要有一部分旧人要退出。

　　守恒定律。小漫笑着想。不过，也不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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