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离别前奏曲
“好好检查一下书包，别有什么忘了带的……”父亲一反常态地唠叨起来，曲婉清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知道了。都检查好几遍了。”
“那就好。这次一定要好好考啊！直接决定了你明年能不能顺利出国了。”
“知道了。您先走吧，我准备进考场了也。”
“好。我下午来接你。”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曲婉清突然鼻子一酸。上次这样的叮咛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那个时候是在火车站里，自己看着爸爸拉着大包小包，旁边牵着一个陌生的阿姨－－也就是后来的漫妈。
爸爸蹲下身来，也是这样的一脸关切：“婉清乖乖听奶奶话啊，爸爸明年就来接你！”
“好！”
眼巴巴到了第二年春天，却听见小妹妹出生的消息。院里的老人们议论纷纷，自己也从那些零星的话语里听了出来－－新阿姨想专注照顾妹妹，所以不同意把自己接过去。
后来，又是一年的春天。紧接着又是一年。
大人们似乎从来不在意自己是如何违背了曾经的诺言，即便是被质问，也总喜欢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我都生你养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父母总是喜欢这么说。也是从那时候起，曲婉清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父母。谁信了，谁就是个大傻子。
“大家准备一下，还有五分钟考试就开始了。”老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曲婉清拿出笔袋，把手表立到了桌角－－孰胜孰败，凭此一战。
“小漫回来啦。”漫妈招呼道，“快洗洗手过来吃水果了。”
“好，”小漫把书包放到椅子上，“婉清呢？”
“婉清今天考试。晚上直接跟你爸在外头吃了就。”
“哦－－”其实曲婉清去哪里，干什么，小漫一点也不关心。只不过是为了客套而问一句，很像过年回家时七大姑八大姨问的“找工作了吗？”“找对象了吗？”。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谁都只关心自己家那档子破事儿，没几个人会把你的回答放在心上的。而第二年，彼此依旧会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扯皮，年复一年。
“晚上去小街吗？”
“去啊。七点吧？”
“好。”
回屋关上门，拿出上周新得的小灵通给何麒麟发了一个“黑麒麟”。没过一会儿，对方回信了：“胡一凡欠揍就算了，您也皮痒痒了？”
“去你的。”内心却暗暗窃喜。因为蒋冰琪找何麒麟要了好几次电话都没要到，自己却第一次就成功了。小漫回味着蒋冰琪的白眼，不禁狂喜。你也有今天！“校花大人”。哼！
曲婉清看着饭桌对面的父亲，突然觉得眼前的牛排难以下咽。
太陌生了，实在是太陌生了。这座城市也好，对面的那个男人也好，都不如远在山西的奶奶和古城墙来得亲切。
曲婉清还记得小的时候，大概是八九岁的样子，夏日的傍晚，奶奶总是会拿出十几块钱让她去小卖铺买吃的。
“顺便帮外婆买点夹馅面包回来，要红豆的。”
“好！”她脆声应着，穿着白色的裙子和新买的凉鞋，一蹦一跳地去杂货铺买东西了。
那样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即便街坊邻居对自己的身世议论纷纷，却对自己是友善的－－大家对这个被寄养在奶奶家的孩子更多的是心疼。再加上奶奶的袒护，自己其实是被保护得很好的。
后来，当爸爸抱回那个小小婴儿的时候，自己有一瞬间的抵触，经过几天的接触后却发现，小孩子虽然红红皱皱得像一只没长开的小猴子，咿咿呀呀的时候却也十分可爱。
本以为妹妹降生后自己就能随父亲回家了，却在那一面后再也没见过这个小妹妹。再见时，对方已经是个白皙小巧的小女孩了。她缩在妈妈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姐姐？什么姐姐？”
曲婉清看向父亲。那个中年男人的眼里有心虚、愧疚，却刻意大声掩盖自己的过错。他带着曲婉清熟悉家里的厨房和厕所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曲婉清只想冷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是狗改不了吃屎。她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男人难受那么多年。现在想起来，一切都太不值了。
“还想吃什么吗？”
“啊，没了。我差不多饱了。”
“好，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吧。”
“嗯。”
出租车上，两人一路无言。
过了许久，父亲终于主动打破了沉默：“考试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这段时间都好好备考了，应该还行。”
“那就好。”
“嗯。”
“上次电脑那事儿……别怪你妹。当时我逼问她来着，她没主动告密。”
曲婉清有些吃惊地看向父亲：“我还以为……”
“看你这段时间没怎么搭理你妹，想着是不是上次那件事闹的了。爸爸当时言辞确实太激烈了，抱歉啊。”
“没事。”曲婉清笑了笑。总是这样。捅了一刀后才说一句于事无补的“对不起”。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晚上回家时，继母正在洗澡，曲小漫关着门不知道在屋里干什么。
“你先去看会儿电视吧，等阿姨出来了再去洗。”
“好。”
父亲去阳台抽烟了。曲婉清拿了一包薯片，敲了敲小漫的房门：“小漫，你在吗？”
门开了一条缝，小漫探出半个脑袋：“什么事？”
“吃薯片吗？”
“好。谢谢姐。”说着就要关门。
曲婉清拦下了那只正要关门的手：“不和姐姐说会儿话？”
“我写作业呢，等会儿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上次电脑那个，我听咱爸说了……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你……”
“没事儿。也怪我，没解释清楚。没事儿的话我先去忙了。谢谢你的薯片。”不再留什么回旋的余地，直接关门谢客。
曲婉清愣了几秒，突然觉得这简直就是曲家的遗传基因－－很少再给对方第二次机会。自己是，曲小漫也是。而这次，她们可能真的就只能是这样了。毕竟自己也不是那种为了求得对方原谅而死缠烂打的类型。曲婉清苦笑了一声，走到电视机前坐下。
曲小漫回到屋里，边吃薯片边看漫画。反正之前都被拒绝那么多次了，她才懒得再去想对方的心路历程－－你有怎样的苦衷，关我屁事。把人的自尊当成抹布来回摩擦，就别怪对方甩脸子了。和好什么的更是不可能。说到底，都是自己作的。
不过呢，薯片不要白不要－－毕竟，食物无辜嘛。
“成绩出来了？”父亲和曲婉清脸怼脸贴在电脑屏幕前，曲婉清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查询键。
托福95分。虽然比不上120的大神，不过对自己来讲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起码够出国了。
“不错不错！今天想吃什么爸爸请客！”
“都行……门口的那个潮汕牛火锅就挺好的，之前一直想去吃来着。”
“好！”
和第一次来家里时一样的阵仗：小漫和妈妈坐一边，婉清和父亲坐一边。不过和上次的大眼瞪小眼相比，这次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大家点了酒和橙汁，互相干杯庆祝曲婉清的出国之旅。
“下面也快开始申请大学了吧，婉清好好干！”
“干杯！”漫妈率先举起了杯子。
小漫伸手就要去拿酒杯，被爸爸一手打了回去：“去去去，小孩子喝橙汁去！”
“爸，我都快四年级了！”
“快四年级也是小屁孩儿！喝你的橙汁儿去！”
“爸~”
“听话！”
“哼！”
末了，小漫还是很乖巧地拿起了装着橙汁的纸杯子：“祝婉清姐申请学校顺利！出国顺利！”
“干杯！”四个杯子碰到一起，溅出的汁液将岁月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对了，这个肉是牛哪个部位啊？”小漫吧唧着嘴，“好筋道啊！”
“牛舌。”爸爸头也不抬。
脑袋里顿时浮现出自己和牛舌吻的画面，瞬间倒胃。小漫忍住呕吐的欲望，忙不迭把那块“好筋道啊！”的肉吐了出来。
“所以，你姐马上就要出国了，你也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午休时间，阳光从窗外懒懒地洒了进来，何麒麟趴在桌上看着小漫问道。
“该说的都说了嘛。”小漫头也不抬地写着语文练习册。自从上次的超常发挥后，她一直不敢掉链子，生怕下次语文成绩掉下去了会失去班主任那份独有的“宠爱”－－“宠爱”，很微妙的一个词，可以是偷懒没写作业时说一句“忘带了”就被轻易放过而不是像其他同学那样遭到诘问。也可以是每次判作业后那个大大的“优”字后的一个小小笑脸。
小漫很喜欢这个班主任，她当然也希望这个班主任能喜欢她。但这个喜欢不是说说的，是需要用成绩堆砌出来的－－毕竟，能给老师的评优带来益处的学生才是好学生，拉低班级平均分的人是无法得到班主任的青睐的。
“不是说这个啦。”何麒麟打了个盹儿，“是说上次电脑那事儿。你不还跟我倒了好久的苦水吗。怎么，现在敌方主动来求和你反倒拒绝了？”
“人之初，性本贱。”小漫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道，“管他阎王老子，本小姐现在不想原谅她了。”
“可以啊，很牛嘛，小漫。不过呢，家人之间还是别计较得那么清了。”
“我又不是什么心理辅导员，她有什么心理创伤自己找地儿治疗去，少在我面前甩脸子还要我体谅她了。”
“甩脸子？”
“可不是嘛！之前老爸炸了薯条，给我俩一人一盘，我就去她盘里拿了两根，她看见直接把我手打掉然后臭着脸把盘子放下来说‘那就都给你吧’，然后就摔门出去了。牛啥牛啊！”
“那你拿人家薯条干嘛？”
“……这不是重点。反正，重点是，本小姐是不会包容丫的臭脸的。甩脸子就滚一边儿去，我可懒得理她了。”
“好好好，随你－－”何麒麟宠溺地揉了揉小漫的头，“放学带你去家新开的小吃店，里头的盐酥鸡可好吃了！”
“真的？说好了啊！”
“那必须的！你麒哥啥时候违过约。”
放学后被拉着去了那个盐酥鸡店，买了一小袋，味道果然一绝。
“行啊你，品味不差嘛！”
“那必须的！”
“胡一凡今天怎么没来？”
“她有点发烧，过两天就来了。哦对了，这条街再往下走还有一家蛋糕店，里头有试吃的。”
“啊那太好了！我……”
“你可别进去胡吃海喝啊，两三块儿差不多就得了。”
“……哦。”有点小失落。
何麒麟看着已经试吃了半个托盘的小漫，一阵无语。
“那个……”他转头看了看服务员有些异样的目光，背后一阵僵硬，“那个巧克力蛋糕给我包起来吧。谢谢。”对方的眼神这才缓和了一些。
走出门的时候，何麒麟已经在内心后悔了一百次：“曲小漫！！我破费了啊啊啊啊！”
“关我毛事。”
“你还好意思说？！谁叫你进去试吃十五块的！你……”
“我错了，抱歉嘛~”
何麒麟内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好好，不怪你。真是败给你了。”
“嘿嘿嘿嘿~”有些欠揍却叫人舍不得下手的脸。何麒麟看着那双黑黑的眼睛，心却突地一跳：“好好好，这个给你了！我，我车快到了先走了！”说完把蛋糕塞到曲小漫手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落荒而逃了。
“哎！你的蛋糕”
“给你了！”对方喊着，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这个人真是的。”曲小漫喃喃道，又得意地拎了拎袋子。最近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大家都来排着队送吃的。不要白不要。本小姐开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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