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抉择
进入中学后的日子比小学时好过了许多，何麒麟有种总算松了口大气的感觉。他小学时在年级里拔尖的成绩放到这所中学里只能算是中游，但这所学校里没有一个小学同学，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终于在这个崭新的环境里，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起点。
何麒麟加了小漫的QQ，却很少再找她说话。那次问她“新学校怎么样？”，她略带敷衍地回复了一句后，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变得少了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新学校里有个女生叫王曼玲，长得和小漫有几分相似。每当看到她时，和麒麟总是会无端想起小漫，那个叽叽喳喳在自己身边跳来跳去的黄裙子女孩。其实何麒麟知道他们是同类，骨子里的小漫远不如看上去的那么自信。只不过很多时候，她都装作很自信的样子，保护着他，也保护着自己。
小学的时候他已经见证过流言蜚语的厉害，所以面对那些叽叽喳喳来找自己问题、或者邀请自己一块放学的同学们时，他的心里的是畏惧的，还带着几分厌烦和疏离。这些在自己身边围绕着的笑脸相迎的人，真正落难时又有几个能帮到自己呢？他知道自己本不该这么较真，大家只是同学情分而已，何必去想那么多呢？但就是控制不住地要去想，然后略带厌烦地远离。小学的时候有小漫保护自己，而这里可没人护着他了。
周五放学，上完课外班回家时已经很晚了，他轻手轻脚开了门，生怕吵醒姑姑姑父。客厅里的灯开成了夜间模式，暗黄的灯光打到餐桌上，照出了摆放的饭菜，还隐隐冒着热气。何麒麟心里一暖。
他往前一瞟，发现姑姑姑父卧室的门缝居然还亮着，细听起来似乎还有谈话的声音。他鬼使神差地没有作声，放下书包偷偷走上前去窃听了起来。
“真的打算治吗？”是姑父的声音。
“我想着咱俩这年纪也不小了，再不生怕是来不及了。”姑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我倒是没什么……就怕麒麟那孩子会多想。起码也问问他的意见吧？”
“我又不会偏心嘛！”
“现在是这么说的，到时候……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和弟弟的孩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何麒麟感到心在重重地下坠。担心的这天还是来了。他尽量压制住自己的呼吸声，生怕被二人发现。不过好像也不值得奇怪，姑姑四十多了，姑父已年近五十，之前因为姑姑身体的原因一直没能怀上属于自己的孩子，眼下夫妻俩开始考虑这事似乎也无可厚非。不过……自己以后怕是彻彻底底的“外人”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下。
“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脸色不至于那么差吧。”
“我还是担心麒麟。以前我也是被寄养在亲戚家的，知道有多不容易。而且这孩子也听话，不如就把他好好养大也好，省得两碗水难端平啊。”
“医生也只是说治治看，也没打包票说一定能治好。我就是怕你会有遗憾。你要是没关系的话……就麒麟一个吧。”
“我没事。这孩子也怪不容易的，咱们还是等他长大点再说吧。”
“……行吧。关灯睡觉吧。”
姑父的脚步声突然走向门口，吓得何麒麟血液飙升，立马蹑手蹑脚躲到了一旁。“啪”的一声，门缝里透出来的光熄灭了，屋里的一切重归寂静。大概等了十分钟左右，确定彻底没有声音后，何麒麟这才走到饭桌前拉开了大灯。
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坏。想到了姑父说的话，他眼里突然一热。急忙憋泪扒拉着饭碗，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一滴滴打到了米饭上——
后半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拨通了小漫的电话。对方倒是很快接了起来。
“这么晚打电话来做什么啊？”还有些带着困意的声音，看样子刚睡下不久。
何麒麟顿了顿。明明憋了一大堆想说的，真接起来时却瞬间泄了气。
“……没什么，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了。”
“大金毛，咱俩有什么好隐瞒的！听你声音就知道刚哭过。说吧，怎么回事？”
何麒麟突然轻松了起来，或许是小漫略带调侃的语气逗笑了他，他回嘴道：“谁是大金毛？你个慢乌龟！”
“你等着！看我见了面收拾你！”电话那端哇哇大叫起来，“说吧，去哪儿找你？”
……
便利店里，二人面对面坐着。这是一家离何麒麟家很近的便利店，24小时营业。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只有零星的顾客时不时地推开店门进来买东西。
何麒麟最先来，他在就餐区挑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来后开始等小漫。昏黄的路灯灯光打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照出随风摇曳的树影。
过了二十多分钟对方才姗姗来迟。何麒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几个月不见，她似乎长高了一点，曾经扎起来的马尾辫此刻披了下来，留成了齐肩的中长发。过去的小漫总是爱穿一件黄色的绣着向日葵图案的连衣裙，如今只是穿着简单的蓝白相间的校服，倒是显得沉静了许多。
“我来晚啦！”小漫笑意盈盈地推开店门，“刚才和老妈说了好一会儿才批准我出来呢！”实际上，她没有好意思告诉何麒麟，老妈听到自己说是去找何麒麟时那略显猥琐的笑容，顺带着把自己推出了家门，边推还边说“快去快去增进感情！回来时打电话！”。
“嗯，没事。”何麒麟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说说吧，怎么了啊？”小漫笑着问。
“就……今天下了课回家听到姑姑姑父商量着要孩子的事儿。”何麒麟顿了一下，“其实我也能理解，就是怕真有了孩子的话我就彻彻底底成‘外人’了。然后姑父说怕我介意，现在先不要，等过两年再说。”
“其实他们心里还是有你的啊，”小漫看着他，“而且你没发现，现在你称呼你姑姑家都用的是‘家’这个词了吗？以前你说起他们可总是说‘姑姑家’呢。这也说明你也从心底里开始接受他们了。”
何麒麟一愣。如果没有小漫的提醒，他甚至都没有注意过这个细微的变化。突然想起之前的几次生日，都是在姑姑姑父的祝福声中度过的。一直以来，三个人虽然做不到像真正的三口之家那样亲密无间，却也有过不少温馨的时刻。
“或者你要是实在觉得拘得慌的话，周末也可以再来我家吃饭啊。”小漫笑了笑。
“没事，还是不用了。现在咱们都搬家了，也不像以前坐几站公交就能到了。”
“……也是哈。”小漫点了点头，“不过节假日还是可以约着一起出去玩的。”
“嗯，一定！”何麒麟点点头，然后看向柜台，“我去买杯热饮，你要喝什么？我请客。”
“热巧就行啦。”
何麒麟点了一杯热茶和一杯热巧克力，走回座位，把热巧递给了小漫。
“谢谢！”小漫接过来抿了一口，然后又问他，“你是不是在为之前那次聊天生气啊？”
“什么聊天？”
“就是开学不久后你问我过得咋样，我说了句还行，然后你就很少再找我说话了。”
“我哪有……”何麒麟装作无辜的样子环顾四周，最终却还是躲不过小漫“审视”的目光，只好乖乖低头承认，“好吧！好吧！是有一点！就觉得你在敷衍我。然后就不怎么找你了。”
“我的小祖宗！果然是啊！”小漫小声惊呼，然后佯装嗔怒地站起身拍了下何麒麟的肩膀，“本小姐当时吹头发，困都困死了，就回得随意些了啊！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敷衍你！”
“你打我？！”何麒麟笑着回手。二人打闹着，就像小学的时候那样。
二人一直聊到凌晨三点才散。
后半夜已经没有什么公交车了，小漫便打电话让妈妈来接自己。
“到家发消息！”何麒麟冲小漫挥手告别。
“好！”
小漫走出便利店，看见妈妈的自行车停在不远处。
“妈？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不久。”漫妈擦了擦汗，看了一眼便利店里正低头玩手机的何麒麟，“看你俩聊的还挺好？怎么样啊，他告白没有？”
“说什么呢！人家是有点儿不开心，半夜找我出来聊聊。”
“哦——”漫妈一脸坏笑。
“妈！”
“行了，不逗你了，快上后座准备回家吧！你爸一会儿醒了看咱俩不在可就不好了！”
“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小满飞快地攀上自行车后座，“快走！”
何麒麟在小漫走后又坐了一小会儿才起身离开。突然觉得今晚的夜空都晴朗的了许多。前几个月堵在两人之间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疙瘩随着把话说开而消失了，他反倒觉得轻松不少。
“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坏。”当时的小漫笑着，这样对他说。
这次也该换我保护自己了。这样想着，他推开便利店的门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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