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初露锋芒

定岚循着眼刀子望过去，世子身侧一个皮肤黝黑，浓眉豹眼的人在瞪她，目眦欲裂的。

        布赫刚刚说他是世子的妻弟昭毅大将军失列及。

        难怪他和其它几人的相貌相差甚远，原来根本不是一家人。他凶她做什么，是郡主对她笑，又不是她勾引郡主！

        布赫介绍完在场的人，又说大汗还有另外三个儿子，都在各自的封地，所以今日无法出席。

        大汗陪李得琳说了一会话便累了，刚要叫宫人去摆接风宴，一个叫乃颜的人便向前一步，向大汗行礼。

        “大汗，之前您说有几个问题想问景朝特使，咱们还没问呢。”

        此人是失列及的属官，定岚方才分明看到失列及给了他一个眼神。

        大汗的神色有些复杂，世子见状皱了皱眉，对乃颜用汉语道：“特使来了以后还没有休息过，切忌不要问得过多，让特使过于劳累。”

        乃颜行礼表示明白，转过身来就又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请问特使，为何连年削我马价？”

        不用定岚做通译，李得琳也听懂了，他不过是趁着通译的间隙稍加思忖。

        “您也知道马分几等，”李得琳捋了捋山羊胡，向大汗一拱手，“您卖给我们一等的马，我们自是出一等的价。可您的使臣只送来了三等的马，我们便只能出三等的价。若我们给三等马出了一等价，岂不是要扰乱贵邦内部的市价，损了贵邦百姓的生计。我们完全是为了贵帮着想啊。”

        一个眼锋都没甩给乃颜。

        李大人这也是巧舌如簧了，定岚心中佩服。两国互市，蓟平也进出不少货品。北颜近几年送来的马匹，以次充好的越来越多，大景自然不能吃这个亏。不过李大人说的，倒像是为北颜着想了。

        乃颜鼻子里哼了一声：“诡辩之辞！都是我颜国草原产的好马，吃一样的饲料，饮一样的溪水，怎么就分出来一二三等了？”

        这话问得好没道理，他不过见李得琳文人模样，欺负他讲不出其中门道罢了。

        李得琳眉头微蹙，他若说劣马跑得慢或跑不远，这个胡搅蛮缠的乃颜怕是要说那是他鞭子抽得不够狠，或者喂养得不够好了。他历任在翰林院和刑部，对马政并不了解，此人问得如此具体，一下子还真不好应对，便迟疑了片刻没做声。

        乃颜却当是他在主人面前挣了脸，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了。

        定岚观李大人神色，估计他也说不清这马之优劣究竟如何分辨。若非管理过马政，恐怕许多大景文官都说不清。

        她向前一步，恭谨地行了一礼：“大汗，我家大人日理万机，若这位乃颜大人偏要关心这些琐碎之事，小人倒是愿为大人介绍一二。”

        她虽只是通事，这种时候轮不到她说什么，但让她眼看着自家大人吃亏，她也做不到。

        父亲作为卫指挥使，管着卫里的验军、营操、备御、军器等方方面面。战马既是至关重要的军备，她自小耳濡目染，自是了解不少。

        乃颜听她这话觉得挺不舒服，但是一下子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

        定岚继续：“说马之前，乃颜大人请先看看您的手。”

        乃颜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来看。

        “您手上五颗手指，皆长在您这只手掌上，皆由您的血滋养，怎么就有长有短，有的力气大，有的力气小了呢？”

        乃颜仿佛听到两旁文武官员中压抑的窃笑声，忙将手缩回袖子里，使劲瞪了面前这个文弱的书生一眼。

        定岚当没看见。

        “且不提马的血统和脾性各有不同，单说马本身健壮与否，就有诸多门道。小人不才，观马的时候小人先观马的躯干。看看胸、腹有无浮肿，腹部有无严重蜷缩，察看背腰有否隆起或僵硬，再观察尾部，看看尾力如何，背线是否平顺，马左右腰是否对称。之后，小人便会观察马的四肢，看是否有畸形或损伤。此外，还需观其步态。

        “小人家在蓟平卫，见过不少贵邦送来的马，其中有一些腰背隆起，怕是得了风湿；有一些臁部深陷，怕是马儿没有长好，不能耐久；还有一些马蹄过分内撇或者外撇，这自然跑不快，跑不远。”

        她稍一停顿，瞥了布赫一眼。

        “小人来时的路上，发现布赫大人的马胸臀结实，毛发光亮，双目炯炯，行进时阔步潇洒，是一等一的好马。小人本以为贵邦的马都是我在蓟平见到的那样，不想贵邦竟有这等好马。小人当时不解，便请教我家大人，难道是大汗故意不给我们好马不成？大人当下便斥责我见识短浅，大汗怎会如此，这定是下面的人中饱私囊以此充好了……乃颜大人，您说是吧？”

        她向乃颜笑了笑。

        乃颜原以为他挑了个绝佳的问题难为这些景朝人，这些年送去大景的马，有很多是他找来的，这其中门道他最了解不过，结果人家拿着这事来打他的脸。

        这话他要是不应，就像承认了卖劣马都是大汗的意思，若是应了，他实在冤枉，以次充好的事情自然有上面的授意，他自己可没这么大胆子。

        有不少官员侧目打量定岚，还有不少人等着看乃颜的笑话。

        李得琳余光扫了定岚一眼，这个年轻人好像不似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有种刻意隐藏的锋芒。不过她这番话说得他周身通泰，见乃颜那副窘迫的样子，他心情就更好了。

        世子见状用汉语道：“这自然不是大汗之意，特使请放心，我们自会彻查马匹之事。我们已为特使备下了宴席接风，不如……”

        “且慢，我们还有一个疑问。”

        除了大汗，竟还有人敢打断世子说话，定岚循声看去，见是那个黝黑的失列及，也不知此人为何如此托大。

        他的脸色比平常又黑了些，他的奴才让人打了脸，还是被那个得了郡主青眼的小白脸打的。

        “你们为何无故扣押我们的使臣？”

        李得琳满心的无奈，对他这个新特使的考验怎么这么多。

        “贵邦近几年，每年都遣几千人来我大景，人数庞大，实在难以管理。其中有些还在我大景作奸犯科，然而事情败露，又惧怕回到贵邦之后会被严惩，便逃之夭夭，实非我大景将人扣留啊。”

        李大人的回应已是十分圆滑。定岚却由此想到一事，几年前蓟平卫抓到北颜的细作，当时那两个细作便是伪装成使臣进了城，意图盗取蓟平卫的布防图。其它卫所听说也出过类似的事情。一般而言，这些细作不是被处死，便是被严刑审讯，自然不会轻易放他们回北颜。

        失列及却直接打断了李得琳：“可我们归国的使臣却说，你们扣押了他们的使臣同伴，这你又如何解释？”

        李得琳心里暗叹，这样扯下去岂不是没完了，你说没扣，他偏说扣了，招数虽然拙劣，却十分难缠。

        定岚却觉得这或许是她的好机会，她见李得琳还在思忖，便又行一礼。

        “这位大人，与您说这番话的使臣恐不可信！”

        李得琳不由得一皱眉，方才还对这个年轻人有几分欣赏，没想到他出言如此不妥，在人家的地盘，说人家的使臣不可信！

        他正想帮定岚挽回，却又听他道：“前年，曾有两名自称贵邦使臣的人因试图盗取蓟平卫布防图而被当场抓捕，开平卫三年前也因使臣盗取情报而抓捕一人，燕山卫之前也曾抓捕一人，济阳卫曾抓捕两人……

        “这些人一口咬定是大汗派他们来景朝盗取情报，以图颠覆。然而贵邦已是大景的友邦，两国情谊深厚，又怎会有如此图谋？故而我们认定这些人必定是西夏派来的细作，意图离间贵我两邦。如此看来，在这位大人面前污蔑我邦的使臣，必定也是西夏细作，绝不可信！”

        失列及咬牙不语。

        定岚这一番说下来，朝堂已是一片沉寂。大汗和世子皆是面色晦暗，一些本还在交头接耳的官员低下头不敢做声。

        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前些日子，我蓟平卫守将出关逡巡之时被袭,现场遗留了贺族人的随身匕首……”

        她的声音缓慢而清晰，眼眶却渐渐充了血，在场所有人的神情她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自然，这也是西夏人的手笔，毕竟我们对贵邦是无比信任的。”

        她垂眸片刻，尽力压住袖中颤抖的双拳，再睁眼时又是一片清明。

        她脑中回想着方才众人的反应，大汗与世子对望了一眼，似是有几分困惑；失列及依旧是黑着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其他的文武官员似乎有些惊讶。

        倒是那位康郡王，一直半眯着眼睛打量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他本来就是深眼窝，眼睛一眯更显得意味不明了。

        她也观察了布赫，他原本一直没什么表情，听她提及蓟平卫守将遇袭的时候，却突然抬起头来。他目光灼灼，却似乎并无恶意。

        这倒有些奇怪了，她原就怀疑他构陷父亲，预想了他可能有的各种反应，却都不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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