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如果是你
“干嘛丧着个脸啊，被隔壁王二妮甩了？”小漫看到何麒麟一大早上便脸色灰败，不禁凑上前去问道。
“没什么……放了学和你说。”对方没像往常一样接茬反，只是默默地趴到了桌上，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喂，何麒麟，你怎么了？”
“没事儿。你去找胡一凡玩儿吧。我歇会儿。”
“就是这样，一大早上就给我装深沉，摆什么谱儿呢。”小漫不满地对胡一凡抱怨道。
“估计啊，是你上周说喜欢那个严什么毅的老师，他吃醋咯。”
“人家叫严栋毅！帅着呢。而且啊，我对何麒麟可没什么非分之想。我喜欢的是人家严栋毅老师。多……多雄伟啊。”
“啧啧啧，”胡一凡把脸皱成一团往后倒退，“瞧你那出息样儿！”
“去你的！哎不过，你觉得何麒麟到底是怎么了啊？”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蒋冰琪？他俩正好一个小区的。”
“你这不杀我呢吗，我得尴尬死。”
“我觉得吧……这事儿跟他家里有关。”胡一凡瞟了一眼远处依旧趴在桌上的何麒麟，“他们家那状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得亏着咱俩这黄金辅助，不然不知道得阴沉成什么样儿呢。”
“我去问问－－”
“你得等他主动告诉你。不然这时候问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吗。”
小漫停了下来。有道理。
“可是好担心啊。他这样我真的完全不适应。”
“所以啊。他不也说了放学和你说吗。那我今天就先和李愈明她们一起走了。哦对了，明天别忘了把刺探到的情报告诉我啊。”
“你得答应我保密。”
“放心吧，你凡哥我啥时候泄过密。”
“喂，喝吗？”体育课后，小漫轻轻把一罐草莓味酸奶放到了何麒麟面前。
对方抬起头看着她，眼圈红红的。
“本小姐特地给你买的，别不领情啊！”
“……谢谢。”
何麒麟把吸管戳进去，吮吸起来。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开，一大早就灰蒙蒙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有啥事儿就跟我说。”
何麒麟心里一颤，嘴上冒出来的却是另外一番话：“干嘛突然这么肉麻啊。”
曲小漫扶额。破坏气氛小能手非此人莫属。
一阵大风突然吹了进来。米黄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把两人正好都包了进去。只有两人的淡棕色世界里，曲小漫看着何麒麟发红的眼圈，不知怎么的，突然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何麒麟瞪大了眼，直直地盯着小漫的手。
风散去，窗帘扁了下来，一切瞬间恢复如旧。小漫把窗帘从两人身上拨开，对何麒麟笑了笑：“没事儿，有我在呢。”
何麒麟呆呆地看着曲小漫，半天没有反应。
“还有啊，何麒麟，摸你跟摸我家隔壁那只大金毛感觉挺像的。”
“曲！小！漫！”
“啊啊啊我错了！唉你别打……”
放学时，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胡一凡和李愈明她们几个人先走了，留下曲小漫和何麒麟两个人。
“到底怎么了？”
“……”
“不想说也没关系。这样吧，今天烤串我请客。”
“走，跟我去坐56路公交车。”
“唉，那是你家方向的啊！”
“就是带你去我家！”
“啊？！”
公交车上，小漫依旧处于懵圈状态。什么情况？稀里糊涂就被拽上来了。
“带我去你家干嘛？”
“反正……那个房子现在已经没人了。我过几天去姑父家他们住。”
“为什么啊？”
“小漫……”何麒麟转过头来苦涩地笑了笑，“我妈她……逃走了。”
小漫跟随着何麒麟走入了他住的小区。20多层的楼房，和自己家住得差不多。
两个人走过小路的时候，隐隐能听到身边的窃窃私语声。小漫扫了一眼，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整个身子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她默不作声，直接抓住了他的手。何麒麟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抬起头，身边的女生目光坚定，轻声对他说：“跟着我走，别往四周看。你家在几号楼？”
“3号楼，806房。”
“好，走起！”小漫牵着何麒麟，抵着周围大爷大妈们的窃窃私语，一步步向目的地悲壮地走去。事后想起来仍旧觉得自己英勇无比的那种悲壮。
“什么时候的事？”曲小漫嘬了一口端上来的果汁。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哪个房间都没有。然后我就打电话给我姑姑，再然后就去上学了。也不知道姑姑有没有报警。但我觉得……我妈不会回来了。”
早上，当何麒麟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时，没有太多的惊讶，而是打开衣柜和抽屉，在确认母亲的证件和常用衣服都不见了以后，马上给姑姑打电话通知了此事，然后烤了两片面包，煎了一个鸡蛋，吃完后就去上学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爸是个包工头，平时也有赚两个小钱。”何麒麟喝了一口可乐，慢慢地讲了起来，“后来他拖欠工人工资，人家上门讨要，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发生了肢体冲突，结果……结果他居然把人给打死了。”
小漫突然想起一年级时听蒋冰琪说过的那段话：“也就一年前吧，小区里突然来了好多警车，然后把一个戴着黑头套的叔叔抓走了。晚饭听我妈妈说他爸爸打死了人，然后被抓了。还叫我离他远点……”原来如此。
“其实我也知道我妈会走。她那么爱惜自己羽毛的一个人。”何麒麟讽刺地笑了笑，“什么患难与共，都是狗屁。但我也能理解。毕竟这个家，除了一个拖油瓶外，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才不是拖油瓶呢！是阿姨做得不对。无论如何都不该……”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也会逃走吗？”
小漫顿了一下，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马上接上：“不会的！再怎么说也不该抛下自己的孩子啊。”
“谢谢你。”何麒麟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包含着太多小漫看不懂的东西。
“你对我从来都不是负担。”十岁的曲小漫一字一句，认真地对何麒麟说，“有错的是大人，不是你。”
“小漫……”
“你要是不介意，以后周末也可以来我家吃饭。我妈手艺可好了。”
“好。”何麒麟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客气啦。”
“什么时候搬去你姑父家？”
“后天。”
“那我帮你收拾收拾行李吧，不然一个人弄太累了。”
“好啊，那你帮我把书整理整理吧，就在那边柜子里。把课本和练习册整理出来就行。”
“好嘞！”
两人便开始各自忙活起来。
八点多的时候，何麒麟把小漫送到了公交车站。
“今天谢谢你，听我说那么久。”
“没事儿～哦对了，周末来我家吃饭吧！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好。”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一打开，传来漫妈惊爆的声音：“小漫！你去哪儿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都不接！”
这才看到通知栏，56条未接来电。
“和同学出去玩了……”
“下次提前跟家里说！这么晚了我和你爸都快急疯了！我们现在还在外头找你呢！”
“抱歉抱歉……回去再说回去再说。现在在外头呢。”看了看对面何麒麟忍俊不禁的眼神，曲小漫不禁脸上有点发烫，“同学就在我对面呢。”
“好！那你赶快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赶快掐断电话，对面的何麒麟不留情面地抛来一句：“怎么，回去要被问斩了？”
“还好意思说！还不都是因为担心你。车来了，我该走了。”
“到家发消息！”
“好！”
跳上车，随便挑了个座靠窗坐下。八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暖黄的路灯把暗紫色的夜空点缀得煞是好看。一路流光溢彩的霓虹光芒顺着车窗流淌进来，曲小漫呆呆地看着，突然想起何麒麟的那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如果是我……我可能也会逃跑吧。议论那么多，还要独自抚养一个孩子。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个女人难以承受的重量。
“原来大家各有各的难处。站在阿姨的角度来看，这个家是个负担，周围人的议论也很可怕，所以她逃跑了。但从何麒麟的角度来看，他被抛弃了，他很难过。”小漫在日记本上写到，又抬起头看了看窗外。
原来像动画片里那样绝对清晰的善恶并不存在。这个世界，更多的是由一个个无奈的人组成的。黑白分明大仇得报固然看得人酣畅淋漓，然而现实是，大多数人都是灰色的。何麒麟的妈妈是，曲婉清是，自己也是。
周末，何麒麟如约来到了曲小漫家楼下。
“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床上。”
“……”
“等着啊，马上下去接你。”胡乱洗了一把脸，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后就冲到了楼下。
“今天做了什么菜啊？”
“我妈可是为你特地准备了大餐哦！期待吧！”
鸡蛋西红柿，糖醋里脊，凉面，醋熘土豆丝，肉炒柿子椒，还有一道酱牛肉。看得人食指大动。
“阿姨，您手艺真好！”何麒麟塞了满满一嘴，筷子却依旧不停下。
“咳咳！”曲小漫咳了一声。何麒麟，绅士风度，绅士风度。
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暗示，依旧在大快朵颐。曲小漫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漫妈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好笑有趣：“慢点儿吃慢点儿吃，一会要米饭的话再跟阿姨说。”
“好。谢谢阿姨！”
“妈，我要加饭。”
“自己盛去！”
“您偏心！”
“自己去盛！”
“哦－－”
何麒麟冲小漫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又看了看望着自己笑着的漫妈，只觉得从内暖到外。这种温暖从六岁爸爸东窗事发那年开始就再也不曾有过。他不再想下去，毕竟窗外阳光灿烂，实在是叫人不忍浪费这大好时光。
“麒麟，吃点儿这个。”漫妈把一块肉夹到了何麒麟碗里，“给阿姨的手艺也提点儿意见，下周再来的时候也好改进呢。”
“老来您家多不好意思……”
“嘿，你也是小漫朋友嘛。”
“那……我和家里说一下，下周叫小漫去我家吃饭。您放心，八点前绝对把她送回来！”
“哈哈哈，好！”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何麒麟也准备告别了。
“慢走啊！”漫妈挥了挥手，“小漫，把麒麟送到车站吧。省得迷路。”
“得嘞！我们走。”
“谢谢你们啊。”路上，何麒麟对小漫说道。
“别急着谢，下周我得好好宰你一顿呢！”
“随便宰，我才不怕。”
“对了，这两天在姑父家住得怎么样？”
“挺好的。他们因为身体原因一直都没有孩子，也就不存在什么差别对待了。”
“那就好。有事联系！”
“好，拜拜！”看着曲小漫一蹦一跳离去的身影，何麒麟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难怪曲小漫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原来背后的家庭也如此温暖。她就像一朵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向日葵，向着阳光肆意绽放。
何麒麟拿出手机拨通了姑姑的电话：“喂？姑姑，我马上就回去了。嗯，招待得挺好的。下周人家来我们家吃呢。周六？好。我一会儿告诉她。”
车到了。
何麒麟上了车，胃里暖暖的，太阳晒在身上也是暖烘烘的。和前几天那个寒意彻骨的早上相比，一切都好多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婴，两人在一尊石狮子雕像前笑得正欢。他把照片一点点地撕碎。那个叫做“母亲”的女人。从今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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